残月如钩,清冷的月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为青阳城西郊的乱葬岗披上一层惨淡的银纱。常顺跪在“望乡台”那座低矮的土坟前,将最后一叠粗糙的黄纸投入微弱的火堆中。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四年谷底挣扎积攒的刻骨仇恨,与老村长临终前透露的关于“文修大能”和“文府”的惊天秘闻,在他胸中激烈碰撞,最终淬炼成一种冰冷至极、坚如磐石的决绝。
纸钱燃尽,余烬在夜风中打着旋儿,如同黑色的蝶,悄然散去。他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爷爷的安息之地,仿佛要将这座孤坟的模样永远刻入心底。随后,他身形微微一晃,周身气息彻底收敛,如同彻底融入了浓稠的夜色,化作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朝着青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凝脉期的修为,让他对身体的掌控达到了全新的境界。城墙高耸,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常顺如壁虎游墙,指尖微吐魔元,在光滑的城墙上留下几乎不可察的微小凹痕作为借力点,身形几个轻灵如狸猫般的起落,便已悄无声息地翻越了这道凡俗的屏障,落入城内一条漆黑无人的暗巷之中。
青阳城宵禁后的街道,空旷得有些瘆人。唯有远处打更人那拖长了调子、有气无力的梆子声,偶尔打破死寂。常顺魔识如水银泻地,悄然蔓延开来,瞬间便清晰地捕捉到了城中央县衙方向传来的、几股迥异于寻常百姓的氣息——其中一股气息虚浮不稳,充满了焦躁恐惧,正是赵德坤;其周围还有几股驳杂但更具凶悍的气息,应是护卫和青甲卫。没有丝毫犹豫,他沿着建筑投下的最深阴影,如同鬼魅般潜行而去。
县衙后院,书房区域灯火通明,与周遭的黑暗格格不入。靠近些,甚至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惊慌的训斥和器物碰撞的杂乱声响。常顺伏在一处假山阴影后,魔识仔细探查。只见书房内,几个箱子敞开着,露出里面黄白之色和绫罗绸缎,赵德坤正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将一叠银票胡乱塞进怀中,一边对身旁一名身着青色劲装、太阳穴高鼓的汉子(青甲卫头目)气急败坏地低吼:
“……快!快去备车!不……备马!要快马!从西门走!账册……库房里那些账册来不及烧了!那小子……常顺那孽障成了妖人回来,定是来寻仇的!此地不可久留!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话音未落——
“轰隆!”
书房那扇雕花木窗轰然炸裂!木屑碎木如同暴雨般向内激射!一道携带着冰冷刺骨杀意与浓郁黑气的身影,如同从九幽地狱冲出的魔神,骤然闯入!强大的气浪将桌上的烛火吹得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赵德坤!”
常顺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如同万载寒冰相互摩擦,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他赤红如血的双眼,死死锁定那个正欲仓皇逃向里间密道的肥胖身影。
“我爷爷的命!周先生的失踪!村里这些年被你逼得家破人亡、卖儿鬻女、流离失所的血海仇怨!” 他一步踏前,周身那凝练如实质的杀意几乎让空气凝固,噬骨剑黝黑的剑尖抬起,精准地指向赵德坤肥硕的咽喉,一字一顿,如同丧钟敲响:
“你,准备怎么还?!”
这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赵德坤的脑海,带着无尽的悲愤和一种仿佛来自天道审判般的威严,瞬间击垮了他最后的心防,吓得他魂飞魄散,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保护大人!”那青甲卫头目反应极快,虽惊不乱,厉喝一声拔刀出鞘,刀身泛起淡淡青光,带着凌厉劲风,率先迎向常顺!另外四名护卫也同时挥刀扑上!
“就凭你们,也敢拦我?” 常顺眼神冰寒刺骨,声音里没有轻蔑,只有一种宣判命运般的冷酷。噬骨剑发出一声凄厉呜咽,化作一道夺命乌光,后发先至,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劈来的钢刀薄弱处!
“铛!”一声脆响!百炼钢刀应声而断!剑势不绝,如同毒蛇吐信,瞬间掠过青甲卫头目的咽喉!
“噗!”鲜血喷溅!那头目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捂着喉咙倒地抽搐。与此同时,常顺身形如鬼魅般晃动,左手魔元涌动,屈指连弹,四道凝练的黑色指风破空而出!
“噗!噗!噗!噗!”
四名护卫的眉心同时出现一个血洞,一声未吭便栽倒在地,气息全无!
电光火石之间,五名好手尽数殒命!
常顺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身形再动,已如瞬移般出现在正连滚带爬想逃的赵德坤面前,一掌拍出!
“砰!”赵德坤如同被巨锤击中,肥胖的身躯离地飞起,重重撞在摆满古玩的博古架上,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珍宝碎了一地,他本人也瘫在碎片中,口鼻溢血,浑身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
“饶……饶命!仙师饶命啊!”赵德坤魂飞魄散,涕泪横流,挣扎着跪起来磕头如捣蒜,“库房!库房里的钱财金银,还有这些古玩,尽数奉上!只求仙师饶我一条狗命!我愿给仙师当牛做马!” 他慌乱地从腰间摸出一串黄铜钥匙,颤抖着高高举起。
常顺的剑尖纹丝不动,依旧冰冷地抵着他的喉咙,声音低沉却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赵德坤濒临崩溃的心神上:“钱财?你的这些脏钱,哪一文不是民脂民膏?它抹不平血债,换不回我爷爷和周先生的命!除了你这条贱命,你告诉我,你还能拿什么来还青阳西郊累累血债?!”
“我……我愿散尽家财,抚恤乡亲……我愿告老还乡……我……” 赵德坤语无伦次,恐惧到了极致。
“用你的命来还!” 常顺怒吼一声,胸中压抑四年的仇恨与悲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剑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一道冷电!
赵德坤那充满惊恐和绝望的头颅滚落在地,无头的尸身抽搐两下,倒在血泊与珍宝碎片之中。
常顺面无表情,弯腰拾起那串沾染了鲜血的钥匙,看都没看身后的狼藉与血腥,转身便走。他凭借魔识感应,轻易找到了库房所在。厚重的包铁木门和巨大的铜锁在凝脉期魔元面前形同虚设,魔元微吐,锁芯内部机括尽碎。推开库房门,里面金银铜钱堆积如山,粮袋布匹充盈满仓。
他目光冷静地扫过这些财富。迅速动手,将金银细软分为三份:最大的一份,数量惊人,足够城西村所有受害乡亲重建房屋、购买田地、数年衣食无忧;另一份稍少但亦颇丰,自己收起,以备日后修炼和不时之需;最后一份散碎银两和部分铜钱,仍留在库中。接着,他走到堆放账册的书架前,屈指一弹,一缕黑色魔火落在纸上,顷刻间火焰蔓延,将那些记录着盘剥罪证、沾染着血泪的账册卷入熊熊烈火之中!
账册燃烧的火焰窜起,映红了他的脸。他毫不留恋,转身离去,身形如电,携带着准备给予乡亲的那份沉重钱财,直奔城西村落。夜色深沉,他如一阵风般掠过寂静的街道,将包裹好的金银粮帛悄然放在王婶家那扇破旧的院门口,并用一块石头压住一张早已写好的字条:“赵贼已诛,此乃民财,归于民。分予乡亲,速离此地,安生度日。”
他站在暗处,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在夜色中沉睡的、他出生和长大的村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很快便被冰冷取代。不再停留,身形如孤鸿掠起,向着落霞谷的方向,疾驰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身后,县衙方向,账册燃烧的火光渐炽,映红了小半片夜空;前方,落霞谷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那里既是吞噬他过去的深渊,也可能隐藏着通往未来的机缘——文府。
青阳城的凡俗血债,至此了结。而常顺的脚下,一条更加诡谲莫测、关乎道途与命运的复仇之路,正正式在落霞谷的黑暗中,延伸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