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荆棘之上，羽翼渐寒

唐晓翼讨厌现在的自己。

他坐在乔治书房的轮椅上，看着窗外圣斯丁学院标志性的钟楼。曾经他可以轻易地攀上那高耸的塔顶，俯瞰整个学院的风光，而现在，他连抬手去够桌上那杯温水都显得异常艰难。

“在看什么？”乔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惯有的沉稳。他端着一碗温热的流食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唐晓翼，调整好靠背的角度。

唐晓翼没有回头，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没什么，在想以前爬钟楼的事。”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咬字不再像从前那样清晰利落。肌肉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反复侵袭，连控制声带都变得费力。

乔治舀起一勺流食，递到他嘴边，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那个严谨刻板的会长。“医生说这个对你身体好。”

唐晓翼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食物滑入喉咙，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他看着乔治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依赖，有感激，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愤怒。他是唐晓翼，是那个带领着羽之冒险队、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引导者，怎么能沦为这样一个需要人喂食、照顾的废人？

“乔治，”他艰难地开口，“你没必要这样。”

乔治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深邃的蓝眼睛里情绪复杂：“我做什么，不需要你评判。”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唐晓翼却能从中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煎熬。唐晓翼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他开始频繁地呛咳，夜里常常因为呼吸不畅而惊醒。肌肉的痉挛和僵硬越来越严重，每一次发作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骨头。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曾经的毒舌和嘲讽都被无力感吞噬。

乔治成了他的依靠。他会耐心地帮唐晓翼擦拭因为呛咳而弄脏的嘴角，会在他因为疼痛而颤抖时紧紧握住他的手，会在深夜里，当唐晓翼因为恐惧而无法入睡时，低声给他讲那些他们年少时一起经历的冒险故事——那些唐晓翼早已记不清细节，却能感受到温暖的过往。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学校后面的森林探险吗？你差点被那只大蜘蛛吓哭。”乔治的声音带着笑意，试图驱散房间里沉重的气氛。

唐晓翼靠在乔治怀里，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他想笑，嘴角却只能牵动一下。他努力地想回应乔治，想像以前那样反驳他“明明是你先尖叫的”，但喉咙里只发出了微弱的气音。他能感觉到乔治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却暖不热他冰冷的四肢。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失去这个世界。先是行动，然后是语言，接下来，可能就是呼吸和意识。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身体背叛的感觉，比任何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都要可怕。

有一次，乔治出去拿药，唐晓翼试图自己从轮椅上挪到床上。他用尽全力，却只让轮椅晃了晃，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更让他崩溃的是那种彻底的无助。他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乔治回来看到这一幕时，一向冷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他冲过去抱起唐晓翼，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晓翼！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摔疼了？”

唐晓翼埋在乔治的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能闻到乔治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独有的雪松香气，那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名为“依靠”的东西。

“对不起……”唐晓翼用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破碎不堪。

乔治紧紧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傻瓜，说什么对不起。”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

从那天起，乔治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唐晓翼。他会为他读最新的冒险小说，会给他讲学院里发生的趣事，会在他清醒的时候，一遍遍地告诉他：“我爱你，晓翼。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唐晓翼无法回应，只能用眼神来表达。他会专注地看着乔治，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身影，看着他日渐憔悴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意和愧疚。他多想能像以前一样，和乔治一起去冒险，一起去看遍世界的风景，可现在，他连给他一个拥抱都做不到。

弥留之际，唐晓翼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仿佛又看到了洛基，看到了羽之冒险队的伙伴们，看到了亚瑟在船上向他挥手。但更多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乔治。

乔治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们的过去。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唐晓翼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唐晓翼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的眼睛半睁着，最后一次看向乔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指尖轻轻覆在乔治的手背上——那是他们之间，一个无需言语的约定。

然后，他的手彻底失去了力气，眼神涣散，呼吸也停止了。

乔治没有哭，只是静静地抱着唐晓翼逐渐冰冷的身体，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窗外的钟楼敲响了，悠远的钟声回荡在整个圣斯丁学院，像是在为一位传奇的落幕送行。

他低头，在唐晓翼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深情而绝望的吻，声音轻得像叹息：“晓翼，别怕，我很快就来陪你。”

书房里只剩下乔治一人，和他怀中那个曾经骄傲如荆棘、如今却冰冷如霜雪的少年。窗外的风呜咽着穿过树叶，带来了冬日的寒意。羽翼终究无法抵御冰封的命运，只留下爱他的人，在荆棘丛生的回忆里，独自承受着永无止境的寒冷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