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后和芳若拎着汤来看望皇帝,顺便提起选秀时,皇帝内心已经被疼痛占据了。
“国库空虚,不可铺张浪费,选此一次即可,皇额娘。”想着选秀时要被一个一个地跪拜,自己的膝盖一次又一次地疼起来,皇帝的声音都隐隐地有些颤抖,刚才太后送来的汤和酱菜都不觉得香了。
太后看着皇帝一副有些憔悴的样子,并不怎么心疼,她因孩子出生没多久就不被允许亲自抚养,所以与皇帝向来不大亲近,此行关心已是做了,选秀也提上日程了,也就没有多说话。
皇帝心里委屈,只是从来不去想太后的难处,委屈也只当自己才有,别人都是不难受的。
隔日,华妃收到了操办选秀的旨意。
“娘娘,您别生气,喝杯茶消消气。”颂芝轻声细语地安抚道。
华妃心里虽有怒意,面上却端得挺好,没有太露出来,接过茶盏轻尝了一口,说道:“这可是喜事,本宫有什么可生气的?颂芝,将黄规全和周宁海叫来。”
颂芝领命而去。
华妃依然坐在翊坤宫主座上,心想:“什么协理六宫之权,尽让我做这些不自在的事!”
即使不愿意,华妃依然为了皇帝的面子好好地操办了。
选秀之前的那段时间,皇后召见华妃。
两人一人在上面坐着,一人在下面坐着。
皇后想:“这次我什么都不用做,年世兰却要操心,果然还是我的待遇好一些。”
华妃想:“我为选秀的事情操心来操心去,这皇后倒好,只需要叫我来问一声,什么责任都堆我身上,她倒有个贤后的名声,呸!”
想是这样想,说却是和和气气地说。
“想来妹妹辛苦,我宫中的这些点心还算时新,妹妹喜欢什么就拿回去吧。”
“皇后的心意臣妾便领了,颂芝,还不接过来!”
颂芝一听就知道华妃不想要,皇后因为身份压一头又硬要送。
没办法,做下人的没得选择,颂芝只能闻着点心的香味暗地里咽了咽口水,将那盘皇后亲赐的牡丹卷接了过来,心存不舍得装作手滑摔了盘子到地上。
“皇后娘娘恕罪……”重复的语句让颂芝内心麻木,而面上却是炉火纯青的演技,慌张中带着一丝敷衍。
华妃觉得颂芝演得不太好,立即训斥试图逼迫皇后做个爱打杀奴才的主子。皇后自然是不会入套的,她送东西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贤良淑德增色罢了,说送出去了还是没送出去都无所谓,至于浪费食物这种事情,压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妹妹何须如此生气,不过是一时手滑而已,颂芝既然是妹妹的家生奴才,自小就跟着的,怎好让她干这些粗活,我这倒有一个,新挑上来的丫头,颇为伶俐,就指给妹妹差使吧。福子,还不来见过华妃?”
一名模样稚嫩清秀的宫女上前来行礼。
华妃没想到皇后还有这招,有点防不胜防,只说:“我翊坤宫倒不缺宫女,皇后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也只是新来的,拨给妹妹你调教几日,待伶俐了再让她回来也行,妹妹不用多操心,让她跟着颂芝分担些粗活即可。”皇后心想,我今天就是要贤良,送东西送人给你,你不接受也要接受。
华妃脸色已经不好看了,随后告退也非常敷衍,瞪了福子一眼,一溜得就走了。
皇后依然在主座上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剪秋,本宫头疼。”忽然来的疼痛打断了皇后的思绪,面上笑容早已散去,一手扶住了鬓边,满头珠翠变得十分沉重。
剪秋立即伸手去扶住皇后,问道:“娘娘可要传太医?”
皇后摆摆手,只说:“不用麻烦,老毛病了,照上次的方子抓药煎来,本宫喝上一剂就好了。现在,本宫乏了,先睡一觉吧。”
“是。”于是剪秋将命令吩咐下去。
皇后将人退出,只留剪秋在床前伺候。
临睡着前,皇后还和剪秋絮絮叨叨念着:“我如今是皇后尚且如此,当年姑妈只是嫔妃,该有多艰难?”
剪秋一直听着,直到皇后睡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即逝。
寺庙内香烟渺渺,烟火缭绕,高大的佛像俯视着来来往往的香客。
甄嬛带着流朱和浣碧入内烧香祈愿,许下那极其一生都实现不了愿望。
出庙门后,流朱和浣碧皆打趣她,甄嬛则还是带了些天真,直到她看到了温实初。
温实初带着玉壶来求婚,实属糊涂。
如果是可以私下提前结亲,甄嬛早就提前选其他良婿了,多年相识,对方对自己有没有一点那方面的意思实在很容易看出。
拒绝了温实初的甄嬛并没有特别多余的情绪,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嫁的也不是温实初,所以并没有惋惜,而至于哥哥妹妹的话语,不过是客套一声罢了。
温实初怅然地看着甄嬛她们远去,收起了玉壶,眼神复杂。
阳光照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却并不温暖,也照不进内房的镜子上。
镜中人面容温婉和顺,眉间却略带英气,梳着旗头,戴着精致的簪钗,口中含笑,正是沈眉庄。
母亲和姨娘叫她示范走路姿势,提前行礼来观察,并问了读过什么书的问题。
沈眉庄自信满满,走的十分稳当,只因她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被训练的,到了回答读书的问题时,因为家里没有限制她读书的范围,她脱口说出那些听着较为讨喜的书目,如《诗经》、《左传》、《孟子》等,然而母亲的下一句话让她如当头一棒,选妃不是选秀才这句话落到了她的面前。
她猛地警醒,已然懂得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关于这个问题这个答案,让她一生纠缠,不得好转。
体元殿今日几十人都在一处,黄规全奉了华妃命令,务必使得清扫干净亮堂,不得遗漏。
看着满殿的人埋头苦干,黄规全笑得很开心,事情办的好,大部分赏钱可是落到他头上的。
众人有着主子命令压着,自然是不敢怠慢,跪着的,站着的都在擦拭殿内器具。
匆匆又是一个夜晚。
天色已经暗下,皇后宫中和华妃宫都已经摆了膳食。
景仁宫中。
“娘娘,先用膳吧,免得饿着了自己。”剪秋劝道。
皇后看了剪秋一眼,心想:“我也想吃啊,只是有预感今天晚上皇帝一定会来,作为贤后,我必须等着啊。”
“选秀在即,皇上一定会来,再等等吧。”皇后看了一眼膳食又赶紧挪开视线,烦死人了,自己做好了还不能吃!
此时的皇帝也心烦意乱,先是被臣子说了一通年羹尧危险论,又是膝盖疼,他心里对华妃开始涌起厌恶,直接就打算去皇后宫里敷衍一下算了。
皇后看到皇帝来了,毫不惊讶,行礼也是微微屈膝,最近每次行礼皇帝都不注意看自己,皇后是知道的,所以行礼就没有太过规矩,行过就是了。
做皇后的微薄好处就体现在这了,行了礼可以直接起来,不过皇后一直觉得如果能不行礼就好了。
疼过之后,皇帝入座开吃,皇后做的饭菜还蛮香的,特别是那道鸭子汤。
皇后一直暗中观察着,看着皇帝这架势,显然是动真格的,想吃一顿饱饭啊,这和皇后想的随便应付一顿不符,毕竟她还要带头节俭,皇帝在她宫里吃了这么多,以后常来怎么办?
于是当皇帝第三次盛鸭子汤时,皇后搬出了老祖宗的规矩,皇帝果然被这轻飘飘的一句惹恼,直接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
这句话对皇后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不过皇后还是用“不偏爱,方得长久”这种话悄悄恶心了回去。
待皇帝走后,皇后轻轻一笑。
剪秋就饭菜有些凉了,就问:“娘娘,需要小厨房重新做些来吗?”
皇后此时心情正好,摇了摇头,说:“剪秋,若是越不让一个人做一件事,那他就越会去做,这个道理你懂吗?”
剪秋跟着皇后多年,哪能明白不了她的意思,当即回答:“奴婢懂得了,多谢娘娘指教。”
此时有隐隐绰绰灯火应在皇后脸上,显得她恍恍惚惚像抹影子。
华妃原本沉浸在皇帝不来用膳的烦躁心情中,没想到皇帝吃完饭又朝她的翊坤宫来了,顿时喜上心头,跑到门口站着迎接。
皇帝本来心里觉得窝囊,今天已经不打算见华妃的了,只是被皇后这么软绵绵地一刺,又想念起华妃的好来,想到那个张扬跋扈的美貌女子会温柔小意地对待自己,皇帝心里好受多了。于是去翊坤宫留宿也就成了既定的事情。
至于福子?早就被整个翊坤宫的人排挤得不知到哪个角落去了。
角落处不停被安排活干的福子心中凄凉,已知她是被皇后和华妃都当成不起眼角落的尘埃了,现在只等着不知什么时候被扫走罢了。
当华妃言笑晏晏地挽着皇帝时,皇后正放下手里的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