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五千块。
傅融嘴里的鸡肉，忘了往下咽。
他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僵在原地，只有眼珠在极其缓慢地转动，试图聚焦在王胖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齿轮缝里挤出来的。
“一等奖！五千块！你的！就你那个‘新生’！”
王胖激动得语无伦次，把手机又往他眼前怼了怼。
屏幕上，鲜红的置顶帖子里，“傅融”两个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傅融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两个字上。
像是要用目光把它们烧穿。
他手里的鸡腿，“啪嗒”一声，掉回了油纸包里。
王胖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一把揽住傅融的肩膀，用力晃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王炸！”
“走！今晚哥们儿请客！咱们去学校东门那家最贵的烧烤店，随便点！”
傅融被他晃得像个破旧的布娃娃，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心里那股作为“神明”的得意和骄傲，瞬间膨胀到了极点。
看见没！
这就是我的“子民”！我选中的人！
我不仅能让他吃上饭，还能让他搞到钱！
什么狗屁黑化剧情，在我许沐面前，都得靠边站！
“喂，融哥，你咋了？”
王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赢了钱，傻了？”
傅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他猛地推开王胖，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紧接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
还有干呕的声音。
王胖愣在原地，挠了挠头：“啥情况？吃太急噎着了？”
我却“看”得清楚。
他不是噎着了。
他是在哭。
他弓着背，双手撑在洗手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眼泪混着鼻涕，大颗大颗地砸进肮脏的水池里。
他不敢哭出声，只能用剧烈的咳嗽和干呕来掩饰。
像一只濒死的、却依旧要维持最后体面的困兽。
那根紧绷了十九年的弦，在“五千块”这三个字面前，彻底断了。
我心里的那点得意，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咻”地一下，漏了个干净。
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闷得人喘不过气的酸楚。
过了很久，水声停了。
傅融用冷水泼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
眼眶通红，脸色惨白。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他走出洗手间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只是眼角还残留着一点不正常的红。
王胖正啃着一串烤翅，含糊地问：“没事吧你？”
“没事。”
傅融走回座位，重新拿起那个掉落的鸡腿，面无表情地继续吃。
仿佛刚才那个崩溃痛哭的人，不是他。
王胖也没多想，继续兴高采烈地刷着论坛。
“卧槽，融哥，你火了！”
“你的作品被挂在学校首页了！”
“底下评论都炸了，全都在问你是谁！”
傅融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
他吃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完成一个极其庄重的仪式。
把骨头上的每一丝肉都啃得干干净净。
王胖吃饱喝足，又聊了一会儿游戏，终于扛不住困意，爬上床睡了。
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王胖粗重的鼾声，和傅融轻微的咀嚼声。
他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完了。
连油纸包上的一点碎屑，都用手指拈起来，放进了嘴里。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一种叫做“松弛”的状态。
他没有开灯，任由电脑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明明灭灭的阴影。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我所在的这片空气里。
“五千块。”
他轻声说。
“这是你给我的吗？”
我没法回答。
我只是个会制冷制热的书灵。
设计是你自己做的，稿子是你自己通宵赶的。
我顶多算个啦啦队。
傅融也不需要我的回答。
他像是在自问自答。
“你到底是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昨天的问题。
“为什么要帮我？”
我看着他，忽然很想告诉他。
告诉他这是一本书，他是男主角，而我是来拯救他，防止他十年后发疯毁灭世界的。
他大概会觉得我才是疯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到。
“你想要什么？”
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
我飘到他的电脑前，集中我全部的意念。
我想要你当个好人。
我要怎么告诉他？
我的“暖气”，轻轻覆盖在了桌面上一个新建文档的图标上。
傅融的眼神动了动。
他伸出手，握住鼠标，点开了那个空白文档。
光标在文档的开头，不停地闪烁。
接下来，是一场艰难的、笨拙的“通灵”。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我的“冷暖感知”，精准地投放在键盘的每一个按键上。
“H”
我让H键变得温暖。
傅融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试探着按了下去。
“A”
A键变暖。
他按了下去。
“O”
……
他很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图。
他不再犹豫，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像是在弹奏一曲无声的钢琴曲。
我只需要在正确的字母上，给予一丝“暖意”的提示。
【HAOHAOZUOREN】
一串拼音出现在屏幕上。
好好做人。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朴素、最直接的要求。
傅融看着那行拼音，沉默了。
我的意识，却在这一刻开始涣散。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像是信号不好的老旧电视机。
整个“灵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轻飘飘的，随时都会消散。
用力过猛了。
为了让他通宵画图，又为了跟他“键盘通灵”，我把自己仅有的那点“能量”，挥霍一空。
我感觉自己在不断变得透明。
连维持“飘浮”的姿态都很困难，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咚”的一声。
我好像“摔”在了地上。
傅融猛地回过神。
“你怎么了？”
他皱起眉，敏锐地察觉到了周遭空气的变化。
那股时而温暖时而冰冷的气息，消失了。
整个宿舍，只剩下深秋夜晚原本的阴冷。
他站起身，在宿舍里缓缓走动，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走到我“摔倒”的地方，停下脚步。
然后，他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向着我面前的空气，慢慢地、试探地伸过来。
我想躲开。
可我一动也动不了。
他的指尖，穿过了我的“身体”。
没有任何阻碍。
但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没有了……”
他低声自语。
“那种感觉，没有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真真切切的慌乱。
我虚弱地“看”着他。
我在这里啊。
我没走。
我只是没电了。
傅融蹲在那里，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大狗。
他脸上那种迷茫又无措的表情，让我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制造一点点“暖气”。
哪怕只是让他感觉到一丝风的流动也好。
但我失败了。
我像一个被拔掉电源的机器，彻底“死机”了。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陷入一片黑暗时，一些金色的、碎片化的画面，忽然像雪花一样，涌入我的脑海。
那是……原本的剧情。
【傅融没有参加比赛。】
【他在网上借了一笔三千元的贷款，给父亲打去了两千。】
【一周后，催收电话打来，本息变成了五千。】
【他被迫去借另一家贷款，拆东墙补西墙。】
【催收人员打爆了他导师和同学的电话，P了他的裸照群发。】
【他被学校通报批评，室友对他避之不及。】
【他站在宿舍楼顶，看着楼下指指点点的人群，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画面戛然而止。
我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这才是他原本的命运。
一步错，步步错，直到坠入万丈深渊，永不翻身。
我的出现，让他避开了这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陷阱。
我救了他。
这个认知，像是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我虚弱的“灵体”。
我好像……又有了一点力气。
傅融还蹲在地上，他把脸埋进膝盖里，一动不动。
他以为我走了。
他以为他的“神”，在提出要求后，就抛弃了他。
不。
我不会走。
我慢慢地、挣扎着，重新“飘”了起来。
我飘到他的身边，伸出我那几乎透明的“手”，想要像昨晚那样，碰一碰他的脸颊。
可我没有力气了。
我只能停在他的脸庞边，离他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就在这时，傅融抬起了头。
他通红的眼睛里，再次蓄满了水汽。
他的脸颊，刚好擦过了我悬停在半空中的“指尖”。
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凉的触感。
傅融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像是在无边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粒微弱的星火。
“你……”
他的嘴唇颤抖着，“你还在？”
我用尽全力，让他脸颊边的空气，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流动。
像是一声叹息。
他“听”懂了。
他眼里的水汽，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没有再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和一张干净的便签纸。
他在纸上，很快地画了些什么。
画完后，他走回来，将那张便签纸，轻轻地放在了我刚才“摔倒”的地方。
像是一种供奉。
然后，他走到床边，脱掉外套，躺了下去。
他没有闭眼，只是侧着身，安静地看着那张便签纸的方向。
我好奇地飘过去。
看向那张纸。
纸上，只有一个简单的、用简笔画画成的图案。
一个小小的、正在充电的电池。
电池的下方，写着两个字。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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