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温,透过医学院阶梯教室巨大的玻璃窗,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晃晃的光柱,能看见微尘在其中缓慢浮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崭新书本和年轻气息混合的味道。
沈婉坐在教室中后排靠窗的位置,这是她精心挑选的“观察位”——既能看清讲台,又不太容易成为教授的焦点。崭新的《口腔解剖学》课本下,小心翼翼压着一本《细胞战士》漫画。这是她作为资深漫画爱好者,潜入硬核医学世界的“氧气面罩”。
上课铃响,教室瞬间安静。
一个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迈步走上讲台。他身姿挺拔,穿着熨帖的浅灰色衬衫,外罩一件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为他清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疏离的禁欲感。
“我是顾慕言。本学期负责你们的《口腔解剖学》。”
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冽、平稳,像山涧溪流,瞬间抓住了所有学生的注意力。沈婉听说过他的传奇——最年轻的教授,医学世家出身,学术严谨,要求极高。
课程开始,顾慕言的讲解逻辑清晰,将复杂的牙体形态结构剖析得明明白白。沈婉听得入神,下意识地在笔记本空白处,画下一个简笔的磨牙轮廓,又给它添上了小小的翅膀和一副严肃的表情。
“……因此,釉质虽是人体最坚硬的组织,但其脆性高,需要牙本质的支撑……”顾慕言一边讲解,一边缓步走下讲台,沿着过道巡视。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学生们的课本和笔记。
脚步,在沈婉的桌边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了她课本角落——那里贴着几个她自己画的牙齿拟人贴纸:龋齿是耷拉着嘴角、鬼鬼祟祟的小恶魔,而氟离子则是举着透明盾牌、神情坚毅的勇士。
沈婉猛地回过神,心脏骤停一拍,手忙脚乱地想用胳膊盖住那些“不务正业”的证据。脸颊像被点着了一样烧起来。
然而,顾慕言的目光并未停留,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半秒,便已平静地移开,仿佛只是无意中扫过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他继续着之前的讲解,步履从容地走向教室另一端。
那颗投入沈婉心湖的小石子,只漾开了一圈窘迫的涟漪。
课程进行到提问环节。顾慕言提出了一个关于牙釉质晶体排列特点的问题。教室里一片寂静。
沈婉低着头,心里默默组织着答案。她记得课本上的描述,也记得昨晚看的那部科普漫画里,用“紧密排列的士兵方阵”来比喻这种结构。
“最后一排,靠窗,穿米色外套的那位同学。”
清冷的声音如同精准的射线,将她锁定。
沈婉心头一跳,慌忙站起,正对上顾慕言透过镜片望过来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紧张之下,脑子里的专业术语瞬间蒸发,只剩下那个漫画比喻脱口而出:“因、因为釉质中的羟磷灰石晶体……像……像训练有素的士兵方阵,排列得非常紧密有序,所以能承受很大的咀嚼压力……”
话音刚落,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在严谨的医学院课堂,这样的比喻显得格格不入。
沈婉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讲台上的顾慕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者觉得好笑的表情。他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
“比喻尚可,有助于理解空间构型。但专业术语需要精准。请坐。”
没有批评,也没有鼓励。他随即叫了另一位同学,用标准的学术语言完整阐述了答案。
沈婉坐了下来,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她偷偷抬眼看向讲台,顾慕言已经完全投入到下一个知识点的讲解中。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插曲,以及她这个回答问题的学生,都只是他高效教学流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他的注意力,始终在“口腔解剖学”本身,而非任何一个具体的学生身上。
下课铃响,顾慕言利落地合上教案,没有丝毫拖沓。
“下课。”
他拿起自己的东西,在一群学生或敬畏或崇拜的目光中,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教室。
沈婉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轻轻吐了口气。初入大学的第一堂专业课,以及和这位传奇教授的第一次交集,就这样带着一点点窘迫和满满的敬畏,仓促地画上了句号。
她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离开。并未察觉,自己那个画满了Q版牙齿攻防战笔记的浅蓝色文件袋,滑落在了座位之下。
讲台上,去而复返的顾慕言正拿起他遗落的U盘。目光扫过地面,他弯腰,捡起了那个格格不入的文件袋。
打开,扉页上是清秀的名字——沈婉。里面一叠口腔解剖学笔记的空白处,画满了各种龋齿怪兽、氟离子勇士,以及长着翅膀的磨牙,正在上演一场生动的“城堡攻防战”。
他拿着文件袋,抬眼望向早已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无人察觉。
他看到了她的漫画世界,听到了她不够专业的回答。
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世界里,尚未为她留下专注的视线。只是,记住了“沈婉”这个名字,和一个……有点特别的印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