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森林的核心,是连飞鸟也为之却步的禁地。浓郁的毒瘴终年不散,如同粘稠的、流动的死亡帷幕,将天地分隔。这瘴气并非死寂,它在蠕动,在翻涌,蒸腾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腥甜与腐朽混合的刺鼻气息,丝丝缕缕,无孔不入。阳光被彻底隔绝,只留下一片模糊、压抑的墨绿色阴影,光线在其中艰难穿行,被层层吞噬。更深处的天然迷阵,则像是大自然布下的诡异迷宫,古木藤蔓纠缠错节,盘虬如怪物的肢体,怪石嶙峋指向不可知的方向,空间在这里似乎发生了隐秘的扭曲,稍一失神,眼前景象便仿佛镜面翻转,令人晕眩迷失。
独孤博瘦削却挺拔的身影走在最前方,如同一柄淬毒的碧玉短剑,精准地切割着浓密的毒障。他周身弥漫着一层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淡绿色光晕,那是碧磷蛇皇毒在自发排开靠近的有害气体。他对这条隐藏于绝境中的秘径了如指掌,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在迷阵唯一的生门节点上,或绕过潜藏着沼泽的枯叶堆,或侧身穿过狭窄得仅容一人的石缝。
宁风致紧跟在独孤博身后不足三步的距离。这位七宝琉璃宗的宗主,素来以儒雅智慧著称,此刻却眉头深锁。价值连城的白底金纹常服沾染了些许湿冷的露水和灰绿色的苔痕,但他毫不在意。他博览群书,自是明白眼前这重重毒障与迷阵意味着何等凶险。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阴影里,脚下湿滑的苔藓和偶尔软陷的腐殖质土壤,时刻传递着危险的信息。越深入,毒瘴的侵蚀性便愈发明显,即便有魂力护体,皮肤也隐隐传来细微的刺痛和麻木感。他心中的震惊与警惕如墨入水般层层化开——这落日森林的核心,竟如此险恶诡秘!若非与独孤博达成协议,有此绝代毒物宗师引路,即便集他们三人封号斗罗之力,恐怕也要在此耗费漫长时间,甚至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能抵达核心。他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
剑斗罗尘心,一袭白衣在幽暗中依然醒目,如同寒冰凝成。他的表情古井无波,但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却如实质般扫过四周每一处可能藏匿威胁的角落,手不自觉地虚按在剑柄之上,指关节因蓄力而微微泛白。看似平静,实则每一寸肌肉都像绷紧的弓弦,处于最高戒备状态。空气中细微的能量波动都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他感知范围内泛起涟漪。
骨斗罗古榕则看似轻松许多,枯槁的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阴沉笑意,背负双手,步履看似随意,但每当他落脚时,脚下的土地都会产生一丝极其微弱、常人难以察觉的空间涟漪,仿佛他的脚并未真正触及地面。这是他空间能力的一种本能防御与探知,任何来自地下的偷袭或陷阱都会瞬间被他挪移转移。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鬼斧神工的毒瘴与地貌,偶尔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沙哑轻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深处是封号斗罗固有的冷冽与警惕。
宁荣荣安静地走在宁风致身侧,小手被父亲宽厚温暖的手掌牢牢握住。她粉雕玉琢的小脸在晦暗的环境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却异常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淡然。前世经历的种种早已让她对这趟深入禁地的旅程免疫了恐惧。她的目光更多地落在独孤博身上,细微地观察着他引路的步法、对剧毒环境的适应,以及那难以彻底掩饰的、眉宇间因武魂反噬带来的隐痛痕迹。每一步,都在印证并加深着她脑海中那份源自前世的记忆地图。
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的蜜糖,呼吸都带着艰难的滞涩感。毒虫隐匿在暗处,悉悉索索的爬行声不绝于耳,间或传来一两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宣告着某个闯入者生命的终结。每一步,都在向未知踏进,每一步,都需要绝对的信任与强大的实力支撑。
不知在迷蒙的毒瘴与扭曲的地形中穿行了多久,时间的感知在强压和持续的警惕下变得模糊。当独孤博率先一步踏入前方一片浓度达到极致、连光线似乎都彻底被消融吞噬的漆黑毒雾时,紧随其后的众人心中都不由得一紧。
然而,这一步踏出,如同穿过了无形的瀑布,眼前骤然炸开一片令人心魂震颤的广阔天地!
浓郁的死亡毒雾瞬间被甩在身后,仿佛一层被用力撕开的幕布。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强烈的光线让习惯了昏暗的眼睛下意识地眯起。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浓郁生机与极致冰火的气息猛地灌入鼻腔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又瞬间被这瑰丽奇幻的景象攫住心神。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谷,四面被高耸陡峭、光滑如刀削斧劈般的环形山壁牢牢圈住。山壁呈现出深邃冷硬的铁灰色,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侵入,也将山谷内的一切造化奇观严密地保护起来。
最令人震惊的,无疑是山谷中央那一眼惊世骇俗的泉水!
它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椭圆形巨大水潭,直径逾十丈。潭中之水,竟如神工分割,泾渭分明地呈现两种迥异到极致的色彩与属性:一半是纯净无瑕、仿佛凝固的牛乳,散发着柔和清冷光辉的乳白色;另一半则是如同熔融的赤金,炽烈如火,红光流转,空气中都因此蒸腾扭曲的热浪的朱红色。这冰与火的泉水,明明同处一池,彼此相依相望,中间却仿佛存在一道无形的、不可逾越的天堑,两边的泉水各自奔流涌动在自己的领域,互不侵犯,形成了天地间最匪夷所思又摄人心魄的平衡奇观!
那乳白色的半边寒潭,静默无声,但其散发出的寒气却霸道绝伦。即便是魂斗罗级别的强者,相隔十几米外,也能感觉到一股刺入骨髓的阴寒之气如同活物般钻向身体内部,仿佛连思维、灵魂都要被冻结封存。水潭边缘凝结着永不融化的冰晶,空气靠近潭面的部分更是凝结成细微的冰雾,在潭水上无声地流淌。仅仅是瞥上一眼,都让人下意识地裹紧衣衫。
而那朱红色的热泉,则是沸腾的象征。剧烈的气泡不断从深处翻滚上来,在水面破裂,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蒸腾起浓烈的水蒸汽,将上方一大片空气都扭曲模糊。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皮肤瞬间感受到灼痛,鼻息干燥。靠近边缘的岩石被高温炙烤得一片赤红,仿佛随时会被熔化。
在这冰与火的交界线上,更令人窒息的是那浓郁到几乎化为液态的天地元力!乳白寒气与赤红炎息在交界处相互碰撞、摩擦、交融,孕育诞生出一片片如梦似幻、五彩斑斓的灵雾。这雾气氤氲流转,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庞大生命精粹与法则奥义,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洗涤神魂肉身,让体内的魂力雀跃沸腾。
“冰火两仪眼!这……这竟然真的是传说中的‘冰火两仪眼’?!”宁风致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即使从古籍中窥见过只言片语的描述,即使心中有所猜测,当真真切切目睹眼前这天地造化的奇迹时,那巨大的震撼和狂喜依旧如巨浪般冲击着他的理智。他眼中闪烁着极其明亮的光芒,那是智者的洞察与狂热交织在一起的火焰。
尘心和古榕,这两位一生见识过无数风浪的封号斗罗,此刻也完全无法保持平静。尘心那清冷如剑的眼神第一次浮现出深深的震撼,并非恐惧,而是对眼前这股浩瀚磅礴、蕴含着阴阳至理的天地伟力的敬畏。他感受着那几乎要割裂皮肤的无形剑气——那是两种极致能量碰撞时自发形成的力量乱流。古榕脸上的漫不经心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凝重和一丝贪婪的精光。他本能地感受着四周空间能量的稳固与玄奥变化,那浓郁的生命气息和精纯的天地元力,对任何魂师而言都是无法抗拒的宝藏。他们终于彻底理解了,为何独孤博这样一个孤傲阴冷的毒斗罗,会视此地为逆鳞,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甚至不惜以毒阵和自身生命为代价去封锁此地。
独孤博看着三人脸上那如出一辙的惊愕与失神,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丝得意之色掠过他那张因常年中毒而略显青白的脸。就像一个守财奴,终于有机会向来客炫耀他秘不示人的宝山。这地方确实是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发现。然而,这份得意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随即就被一股更为深沉的苦涩和颓然所取代。宝山在前,价值连城又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天堂,对他和他流淌着碧磷蛇皇血脉的孙女来说,却更像是一副精美的枷锁,甚至是一种缓慢的慢性毒药。这冰火极致能量加剧了他体内阴毒的反噬,这满谷仙草,他却只能看,不能动,甚至许多药性还会与他体内的剧毒产生可怕的冲突,令他深受其害。
唯有宁荣荣,七岁的女童,是整个山谷中最平静的存在。前世作为神祇的她,对这片造化之地早已熟悉到麻木。眼前的景象虽然依旧壮丽奇诡,震撼人心,却已无法在她心湖中掀起更大的波澜。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高效的探测魂导器,没有片刻停留于奇景本身,而是瞬间掠过冰火两仪眼周围那如同星河般点缀的奇珍异宝——那些形态各异、流光溢彩、散发着磅礴生命能量和奇异法则波动的仙品宝药。她的目标明确,思维快速运转,与脑海深处那份价值无可估量的仙草名录迅速比对、定位、取舍。每一秒都在完成着无声而高效的认知扫描。
短暂的寂静被打破,宁荣荣清脆如冰珠碰撞的声音响起,准确指向冰火两仪眼靠近寒泉一侧岸边的目标:
“老爷爷,”她转向独孤博,小脸上带着孩童的纯真,却吐露出惊人的精准判断,“您与您孙女所中之厄,根源在于碧磷蛇皇毒的阴寒与霸道淤积于经脉骨髓,与血脉纠缠日深。年深日久,已非药石可轻易拔除。”她纤细的手指如同最精准的魂导刻刀,点向一株生长在奇石缝中的植物。那株植物茎干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光洁无瑕,叶片纤薄柔软如鸟类的初生绒羽,顶端静静托着一朵脸盆大小、形态典雅的淡粉色大花,花蕊呈淡金色,正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安宁、仿佛能净化一切的淡雅幽香。“此物名为‘幽香绮罗仙品’,其效不在于攻伐毒素,而在于调和。它乃百毒克星,能吸引、包容、中和万种毒性,将其化为相对温顺无害的状态。您无需内服其根叶,只需寻一靠近此物、香气浓郁之处静心修炼。借助其持续散发的中和之力,如同涓涓细流冲刷顽石,便能缓缓化解体内淤积的顽固蛇毒,经年累月之下,再无反噬之苦。”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水汽,落在独孤博耳中如同惊雷!困扰他半生、如同跗骨之蛆的痛苦根源,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道破?他的呼吸猛地一滞,枯瘦的身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双蛇眸死死盯住那株淡粉色的仙品,里面翻腾着希冀、怀疑、狂喜的复杂风暴。
宁荣荣话语不停,指向幽香绮罗仙品旁一株同样造型优美但气息迥异的植物。这株仙草通体碧绿通透,如同最纯净的翡翠,叶片形似天鹅优雅的脖颈线条,中心托着三片雪白得耀眼、毫无瑕疵、不掺一丝杂质的叶片,叶片边缘似乎还萦绕着细碎的冰晶微光,散发着一种冰冷而纯净的气息。“此乃‘雪色天鹅吻’。”宁荣荣的语气严肃起来,“此草本身无毒无害,甚至可称为至纯之灵物。但其奇异处在于,它能令任何与之接触的毒素活性千百倍地增长、变异、爆发!对您体内的蛇毒而言,沾染此草一丝粉末,便如同将火星丢入滚油,顷刻间便会引发全身毒性彻底失控反噬,后果不堪设想!它于您是剧毒,切记绕行,万勿靠近触碰!”
宁荣荣顿了顿,目光转向靠近炽热阳泉一侧的岸边。那里,一株植株更加华丽高大的仙草卓然而立。它形态雍容华贵,如怒放的烈阳牡丹,花瓣红白交织,红色的部分如同跳跃的火焰,白色的部分则透着坚玉般的莹泽,散发出磅礴的极致之火的灼热气息。“这是‘烈火杏娇疏’,”宁荣荣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也许是想到了独孤雁),直指核心,“此乃解决您孙女痛苦的关键。它蕴含极致之火本源,其霸道阳刚之火力,足以焚炼诸邪。用来炼化淤积于她血脉中的、属于您这一脉承袭而来的碧磷蛇皇毒阴寒之力最为对症。此草可助她以火克寒,化沉积的阴毒为澎湃力量,转化为自身魂力,不仅能根除其噬体之患,更能让她的修为突飞猛进。碧磷蛇魂师若能掌握纯阳之火,其毒将更具毁灭性且可控自如,潜力激增!”
她微微仰头,看向独孤博那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光的脸庞,清晰地吐出关键的补充:“不过,‘烈火杏娇疏’药性至阳至烈,独用其威力足以焚尽凡躯,若贸然服用,不仅无法化毒,反而会引火自焚,顷刻间将自身血脉烧为灰烬!必须配合它——”宁荣荣猛地指向寒泉岸边另一处耀眼的存在。那是一株形态简洁奇异,茎干如同千年寒玉,顶端生长着一朵如寒冰精心雕刻而成的、拥有八个尖锐棱角的大花,周身散发森然冻气的植物(指向一株白色草茎,顶端如冰晶八角的大花),“——这株‘八角玄冰草’!取其极致阴寒之力!唯有在十息之内,同时服下这两株属性完全对立、药性都霸道到极致的仙品,借助冰火相克相生的毁灭与新生之力,互相抵消最狂暴的伤害部分,方能保其心脉不损,血肉不崩,经脉不毁!从而淬炼肉身,化毒为力!具体的采摘时魂力操控手法、服用间隔、如何引导这冰火之力在体内达成微妙平衡等步骤,我稍后详细告知于你。”
独孤博顺着宁荣荣的指点,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在这两株决定孙女命运的仙草上来回扫视,他苍老枯槁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终于看到了真切的曙光!长久以来累积的绝望和隐忍的痛苦,被这孩童点破的希望凿开了一道缝隙,感激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心防。他看向宁荣荣的眼神,再无半分怀疑、试探或轻视,只剩下了纯粹到近乎虔诚的感激!仿佛眼前这个小小身影,是他们爷孙俩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激动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眼中有水光闪动。
交代完独孤博之事,宁荣荣不再理会这位激动不能自已的毒斗罗,转身迈步走向冰火两仪眼四周那生机盎然、灵气四溢的仙草群中。她的动作自然而流畅,脚步轻盈从容,对弥漫在空气中的、足以令普通魂师心旌摇曳、心智迷失的庞大能量和异香视若无睹,如同行走在自己早已熟稔无比的庭院中。
她首先来到了山谷入口不远处,一个由宁风致亲手捧着的、闪烁着温润莹光的玉盒面前。盒内,静静躺着一株通体鎏金、华光内敛、花分三蕊、形如莲台宝塔的仙草(之前离开时已让宁风致小心挖掘、用玉盒装好的“绮罗郁金香”)。她伸出小手,隔着玉盒的温凉感受着里面熟悉的、令她魂牵梦绕的本源气息,嘴角勾起一抹真正属于孩童的纯净满足。是的,这才是她此行最初的、也是最终要达成的核心目标之一,它不仅关乎父亲的武魂进化,更牵动着前世七宝琉璃塔的辉煌再现轨迹。
然后,她纯净如水晶的目光再次扫过这片天地钟爱的灵药之圃,开始精准地挑选着最适合伙伴和长辈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