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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星夜对话

雪吻诗魂

辩论的余韵,像咖啡的香气,在沈寒深回到医院后的几天里,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他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思考温雪见的话——关于生命的意义,关于理性与感性的边界。这些曾经被他归为“无实际效用”的哲学思辨,如今却像悄无声息渗透的溪流,润湿了他内心那片过于干燥的理性土壤。

他依然高效地完成每一台手术,严谨地分析每一个病例。但在面对患者时,他偶尔会多停留几秒,不只是询问症状,也会试着捕捉他们眼神背后那些无法被数据记录的情绪。他甚至破天荒地,在一个因手术失败而悲痛欲绝的家属面前,沉默地递上了一张纸巾,笨拙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对他而言,已是极大的情感支出。

他依然没有再去“回声”咖啡馆,但医院图书馆里那本温雪见的诗集《心泵》,已经被他借阅,放在办公室抽屉里,与那篇医学期刊论文为伴。他会在极少数独处的、感到疲惫的片刻,拿出来翻看几页。那些诗句,不再让他感到被冒犯或不适,反而像一种陌生的密码,他试图破译,试图理解另一个感知世界的维度。

周五晚上,沈寒深因为一个突发急诊手术,留在医院直到近十点。手术很成功,一位主动脉夹层破裂的患者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走出手术室,脱下被汗水微微浸湿的手术服,一种混合着巨大疲惫和些许成就感的虚脱感席卷了他。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片刻的独处,来消化这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夜晚。

他没有选择人多的电梯,而是走向了通往顶层天台的那个相对偏僻的货运电梯。夜晚的医院,大部分区域已经安静下来,走廊灯光调暗,只有值班护士站的灯光和应急指示牌的幽绿光芒,在寂静中闪烁。

他按下上行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他走进去,转身面向门口,看着金属门缓缓闭合,像一道帷幕,将他与外部世界暂时隔绝。电梯内部冰冷的金属壁反射着他略显疲惫的身影。

就在电梯门即将完全关闭的刹那,一只手臂突然伸了进来,触发了光感门,门又缓缓滑开。

“谢谢!”一个略带喘息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

沈寒深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呼吸一窒。

温雪见。

他似乎是跑过来的,额前有些细碎的汗湿,脸颊因为运动泛着淡淡的红晕。他怀里抱着几本书和一叠资料,看到电梯里的沈寒深,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漾开了真实而惊喜的笑意。

“沈医生?这么巧。”

“……嗯。”沈寒深应了一声,感觉电梯内的空间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而骤然变得狭小起来。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种淡淡的、像是松木混合着纸张的味道,属于温雪见的气息。“你来医院……”

“来给血液科的小患者们做个小小的诗歌分享会,刚结束。”温雪见调整了一下抱书的姿势,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平复的急促,“孩子们的能量真是无穷无尽,比写一首长诗还耗神。”他笑着摇摇头,眼神温暖。

沈寒深注意到他怀里有一本童话书,还有几张色彩斑斓的、显然是孩子们画的画。这个画面,与他记忆中那个在天台上遗世独立的诗人,或在咖啡馆里激烈辩论的对手,又有些不同。更……接地气,更温暖。

“去天台?”温雪见看了看沈寒深按下的顶层按钮,问道。

“嗯。透透气。”

“我也是。病房里待久了,总觉得需要看看天空,哪怕只是夜晚的。”温雪见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电梯开始平稳上升,轻微的嗡鸣声是密闭空间里唯一的声响。两人并肩站着,一时无话。沈寒深能感觉到身边人散发的体温,一种无形的场,让他有些不自在,却又奇异地并不排斥。

他盯着上方跳动的楼层数字:3……4……5……

就在数字跳到“7”,电梯即将抵达他们目标楼层的前一秒——

“咔哒!”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机械核心的异响骤然传来!紧接着,电梯猛地一顿,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照明灯疯狂地闪烁了几下,然后——

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电梯,也完全停止了运行,悬停在不知名的楼层之间。

死寂。只剩下两人骤然加重的呼吸声,在狭小、黑暗、停滞的密闭空间里,清晰可闻。

“怎么回事?”温雪见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寒深的心脏也在最初的惊吓后猛地收缩,但他强大的理性立刻占据了主导。他迅速伸手,摸索着按下了所有楼层的按钮,又按下了紧急呼叫铃。毫无反应。控制面板上的所有指示灯都熄灭了,紧急呼叫铃也沉寂着。

“停电了。可能是区域性的故障。紧急备用电源似乎没有启动。”沈寒深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冷静,这是他面对危机时的本能状态,“我们被困住了。”

他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冷白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出两人有些模糊的脸庞。他看到温雪见的脸色在手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

“有信号吗?”温雪见问。

沈寒深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右上角。“没有。电梯井可能是信号盲区。”

这意味着,他们无法通过手机求救,只能等待外部救援。而在深夜,医院人员稀少的区域,发现这部偏僻货运电梯的故障,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充满了不确定性。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沈寒深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更清晰地闻到温雪见身上那股淡淡的松木香气,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因为细微动作而产生的空气流动。

“看来,”温雪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放松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自嘲的笑意,“我们有了一个……被迫的、漫长的咖啡时间。只是没有咖啡。”

沈寒深借着手机的光,看到温雪见靠着电梯壁,慢慢滑坐到了地上,将怀里的书放在身边。他的动作很从容,仿佛只是选择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等待。

沈寒深犹豫了一下,也关掉了手机屏幕以节省电量。黑暗重新笼罩下来,但这一次,因为知道身边有一个人,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他也靠着另一侧的电梯壁,坐了下来。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

“害怕吗?”沈寒深在黑暗中忽然问道。问完他自己都有些意外,这不像他会关心的问题。

温雪见沉默了几秒。“有一点。不是怕黑,是这种……失控感。悬在空中,不上不下,无法自主。”他老实承认,然后反问,“你呢?”

“习惯了。”沈寒深回答。手术台上也常常有各种突发状况,需要绝对的冷静和掌控。“等待救援就好。”

“理性的应对。”温雪见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两人又陷入沉默。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像一层厚厚的茧,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在这种环境下,日常的伪装和界限似乎变得模糊,内心的声音反而清晰起来。

“我小时候,”温雪见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是那次心脏病住院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种密闭的黑暗。做检查的核磁共振机器,像一个小小的棺材,推进去的时候,感觉被世界抛弃了。”

沈寒深静静地听着。在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听觉变得格外敏锐,对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呼吸的停顿,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那时候,我就拼命地在脑子里编故事,背诗歌。把那些冰冷的机器想象成宇宙飞船,把噪音想象成星际引擎的轰鸣。或者,一遍遍默念那些美丽的诗句,让语言的韵律和意象充满大脑,挤走恐惧。”温雪见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悠远,“所以你看,诗歌对我来说,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点缀,它是我在恐惧和黑暗中,抓住的浮木,是……另一种形式的光。”

沈寒深心中一动。他从未从这个角度理解过诗歌对于温雪见的意义。那不仅仅是一种表达,更是一种生存策略,一种在绝境中点亮内心的方式。

“你呢?”温雪见问,“沈医生,你第一次面对死亡……或者说,第一次面对无法挽回的失败时,是什么感觉?也是靠理性度过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沈寒深从未轻易示人的内心密室。

他沉默了许久久,久到温雪见以为他不会回答。密闭的黑暗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仿佛在这里,说什么都可以被原谅,被理解。

“我第一次独立主刀,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沈寒深的声音低沉,在黑暗中缓缓流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近乎倾诉的语调,“摩托车事故,严重的心脏贯穿伤。我们努力了六个小时……最后还是没能在手术台上留住他。”

他的话语很平静,但温雪见能听出那平静之下,深埋的、历经岁月仍未完全磨平的波澜。

“那晚,我在消毒间,洗了很久的手。水很冷,但我觉得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不是血,是那种……无力感。”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克服某种阻力,“理性告诉我,那是创伤太重,医学有其极限。但那种感觉……很沉重,不在大脑里,就在这里。”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口的位置。在黑暗中,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震撼力。

“后来,我习惯了。把那种感觉隔离起来,告诉自己,医生不是神,我们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理性是唯一的铠甲。”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温雪见知道,那铠甲之下,真实的伤口依然存在。

“理性的铠甲……”温雪见喃喃重复,“它保护了你,但也隔绝了你,不是吗?隔绝了那些……或许能让你更完整感受生命温度的东西。”

沈寒深没有反驳。在绝对的坦诚面前,反驳显得苍白。

“我父亲也是医生,”沈寒深忽然又说,仿佛黑暗给了他继续下去的勇气,“他很优秀,但也很……遥远。我记忆中,他总是在忙,家里到处都是医学书籍。他告诉我,情感是干扰,是职业道路上的噪音。要成为顶尖的外科医生,必须保持绝对的客观和冷静。”

他很少对人提起这些。这些塑造了他今日性格的根源。

“所以,你继承了他的衣钵,也继承了他的……铠甲?”温雪见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或许吧。”沈寒深简短的应答里,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但那铠甲,会不会有时也让你感到……孤独?”温雪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孤独。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在沈寒深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无声的回响。他一直是孤独的,并且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甚至将其视为强大的标志。但此刻,在这个黑暗的、与世隔绝的电梯里,被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诗人点破,那种孤独感突然变得清晰而具体,像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

他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温雪见也没有再追问。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平稳的呼吸声。一种奇异的、深刻的理解,在无声中流淌,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温雪见忽然说:“沈医生,你把手机屏幕再打开一下好吗?”

沈寒深依言点亮了屏幕。

借着那微弱的光,温雪见从身边的资料里抽出一张纸——是之前一个小患者画的画。画上是两个手牵手的人,站在一片绚烂的星空下,虽然笔触稚嫩,但色彩明亮饱满,充满了希望。

“看,”温雪见将画举到手机光前,微光映亮了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即使是在黑暗里,也总会有星星。哪怕只是别人画出来的星星。”

沈寒深看着那幅画,看着画上那片稚拙而灿烂的星空,又看向光晕中温雪见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河的眸子。那一刻,他感到内心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关掉手机屏幕,黑暗重新降临。但这一次,黑暗不再令人不安,反而像一种温柔的庇护。那幅星空的画,和身边这个人的存在,像真正的星光,照亮了这片密闭的空间。

“我有时候觉得,”温雪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柔和,“生命就像这座突然停电的电梯。我们不知道它会停在哪里,会黑暗多久。但重要的是,在黑暗里,我们是谁,我们选择和谁在一起,我们心里,点亮着什么样的光。”

沈寒深静静地听着。他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形容生命。不确定,但充满……可能性。

“你的光,是诗。”沈寒深在黑暗中,低声说。这是他第一次,正面承认对方世界的价值。

温雪见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你的光,是理性。是即使在黑暗里,也会冷静分析、等待救援的秩序感。我们都需要光,只是波长不同。”

波长不同……沈寒深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词。科学,和诗,是不是也只是理解宇宙和生命的,不同波长的光?

他们不再说话。在这片意外的、强加的静止与黑暗中,时间失去了线性流逝的意义。他们只是并肩坐着,共享着这方寸之间的空气,共享着内心深处从未向他人袒露的碎片,共享着一种超越言语的、灵魂层面的悄然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嗡……”

一声轻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紧接着,头顶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大放光明!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也陆续亮起!

电力恢复了!

电梯发出熟悉的运行声,开始缓缓上升,最终平稳地停在了顶层。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是空旷的天台入口,清冷的夜风和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一同涌入。

光明刺得沈寒深微微眯起了眼。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温雪见也站了起来,收拾好他的书和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刚才那段时间的黑暗与倾诉,像一场短暂而深刻的梦。

走到天台门口,沈寒深推开铁门。夜风凛冽,带着初春的寒意。抬起头,因为刚才的区域停电,城市的部分灯光熄灭,使得夜空显得格外澄澈,繁星漫天,如同碎钻洒落在黑丝绒上。

“看,”温雪见站在他身边,仰头望着星空,呼出的气息在寒冷中结成白雾,“真正的星星。”

沈寒深也抬起头。浩瀚的银河横亘天际,静谧,壮丽,无言。在那宏大的宇宙尺度下,人类的一切理性与感性,争论与隔阂,都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珍贵。

他们并肩站着,许久没有说话。星光洒落在他们身上,像是为这场意外的灵魂对话,落下的永恒注脚。

第一次,沈寒深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另一个灵魂的、不容忽视的吸引力。那不是理性可以分析的数据,不是逻辑可以推导的结论。那是一种直觉,一种共鸣,一种在黑暗中被星光指引,自然而然发生的……靠近。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仰望着星空的温雪见。诗人的侧脸在星辉下轮廓柔和,眼神明亮,仿佛本身就成了这星空的一部分。

理性的海依然在脚下奔流,但星光,已经照亮了海面。而那两座孤岛,在星夜的映衬下,似乎也不再那么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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