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更鼓敲到第三响时，长街上传来马蹄声。

　　不是寻常更夫的踏踏轻响，是密雷滚地般的重蹄，震得窗棂“嗡嗡”颤，连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李承安正蹲在床底摸地契，听见这动静，“噌”地蹦起来——脑袋“咚”撞在床板上，眼前金星乱冒。

　　“后门有火光！”妻子王氏掀着帘子冲进来，脸白得像刚从坟里爬出来，手里还攥着李显的木剑。这女人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此刻竟把剑拔得“噌噌”响，剑穗缠在胳膊上还浑然不觉。

　　话音没落地，李福就踉跄着扑进来，门牙缺了一颗，说话漏风得像破风箱：“官、官人！皇城司的人围了巷子！说、说是奉旨查抄！领头的是张都头，手里还拿着您的画像！”

　　“哐当！”

　　李承安手边的茶盏砸在地上，热茶溅了满裤腿，烫得他差点跳起来，却愣是没觉出疼。他一把扯过墙上挂的青布包袱——这里面是他半年前就备下的“后路”：几贯交子、半锭碎金、两封与故交的密信，还有苏轼送的那卷《钱塘集》。原想留着当“敲门砖”，如今倒成了“催命符”。

　　“显儿！带弟妹从角门的狗洞钻出去！”李承安嘶吼着，一把将李显推出去。十二岁的李显梗着脖子，攥着木剑的手发白：“爹！我跟你一起！”

　　“一起个屁！”李承安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娘和弟妹要是少根头发，我扒了你的皮！”

　　厅堂里瞬间乱成一锅粥。八岁的李元蹲在桌边啃胡饼，饼渣掉了满衣襟，见大人慌成这样，含混不清地问：“要、要开饭了吗？”

　　“开你个头！”王氏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胡饼塞进怀里，拽着他就往后院跑。李庭庭抱着猫跟在后面，猫吓得“喵呜”直叫，爪子在她怀里乱蹬，差点挠花她的脸。

　　后院角门的狗洞是当年李福怕家里的老黄狗丢了，特意挖的，也就二尺宽。李显先钻，瘦得像根豆芽菜，“嗖”一下就过去了；李庭庭抱着猫，卡在腰上，李显在外面拽，王氏在里面推，折腾得满脸通红；轮到李元，麻烦来了——这小子顿顿胡饼不离口，养得圆滚滚像个球，刚把脑袋伸出去，屁股就卡在洞口，两条腿蹬得像翻花的鱼，嘴里还喊：“娘！我卡住了！胡饼……胡饼要掉了！”

　　“别喊！”李承安急得满头汗，蹲下去就掰他的屁股。王氏也扑上来推，两人一个掰一个推，“噗”的一声，李元像颗炮弹似的飞出去，摔在泥地里，怀里的胡饼滚出去老远。

　　“我的胡饼！”李元爬起来就要去捡，被李显一把按住：“要命还是要饼！”

　　“都要！”

　　李承安刚要跟着钻，眼角余光瞥见院墙上闪过几个黑影。他心里一沉，拽住正要钻洞的王氏：“等等！”

　　“怎么了？”

　　“这洞太小，你我一起钻动静太大。”李承安急中生智，指着旁边的柴火垛，“你先钻，我把柴火垛推倒挡一下！”

　　王氏刚钻出去，李承安就抱起柴火垛往狗洞旁一推。柴火“哗啦”倒了一片，正好挡住洞口。他刚要钻，就听见“哐当”一声，大门被撞开了，张都头的怒吼声传来：“搜！仔细搜！连耗子洞都别放过！”

　　李承安心里骂了句娘，硬着头皮往狗洞里钻。他是个文官，平日里养尊处优，肚子早就有了些赘肉，钻了一半就卡住了，进退两难。外面传来脚步声，他急得满头大汗，听见李福在前面喊：“官差老爷！这边！书房有暗格！”

　　脚步声果然被引走了。李承安松了口气，刚要使劲，就听见外面传来李显的尖叫：“爹！猫！猫没出来！”

　　李承安心里一咯噔——李庭庭的猫！刚才混乱中，猫从她怀里跑了！

　　“别管猫了！走！”王氏在外面哭着拽他。

　　“不行！”李承安急了，那猫是庭庭的命根子，丢了她能哭三天三夜。他猛地往后一退，钻出狗洞，拔腿就往院子里跑。

　　“李承安！你疯了！”王氏尖叫。

　　李承安没理她，冲进院子就看见那只肥橘猫正蹲在墙头上，对着几个官差“喵喵”叫。官差们正翻柴火垛，听见猫叫，抬头就看见墙头上的猫，还有猫后面的李承安。

　　“在那儿！”

　　李承安头皮发麻，抱起猫就跑。官差们在后面追，火把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绕着院子跑，突然看见厨房的烟囱——那烟囱是砖砌的，里面是空的！他一咬牙，抱着猫就往烟囱里钻。

　　“咳咳咳！”

　　烟囱里全是烟灰，呛得他眼泪直流。他听见官差们在外面骂骂咧咧，过了半晌，脚步声渐渐远了。他刚要爬出来，就听见猫“喵呜”一声，从烟囱顶上钻了出去。

　　“死猫！”李承安骂了句，也跟着爬出来。刚落地，就看见李显、李元、庭庭和王氏都蹲在墙根下，个个脸上又是泥又是灰，活像刚从煤堆里爬出来。

　　“爹！你没死啊！”李庭庭扑上来抱住他，猫也跟着蹭他的脸，蹭了他一脸烟灰。

　　李承安看着一家人，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走。”他拉起妻儿的手，“去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