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不是皮肉撕开的那种锐痛,是钝重的、像有无数根针在往骨头缝里钻的疼。齐言挣扎着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铅块,耳边是嘈杂的嗡鸣,混着一道冷得像淬了冰的声音。
“……大师兄,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混沌的意识。齐言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烛火晃得他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正站在一间石殿里,墙壁上嵌着的铜灯燃着幽黄的光,映得四周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雪松香的冷冽气息。
而他的手,正握着一根半指粗的玄铁鞭,鞭梢上暗红的血珠顺着光滑的铁面缓缓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深色的花。
视线再往前移,石殿中央的刑架上,赫然绑着一个人。
那是个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宗门弟子服,只是此刻已经被撕裂了好几处,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有着清晰的鞭痕,皮肉外翻,渗着血。他的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在刑架的立柱上,绳子深深勒进皮肉里,留下几道紫红的印子。
少年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截线条干净的下颌,和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唇。即使被缚在这样屈辱的境地,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残过,却不肯弯折半分的青松。
齐言的心脏骤然一缩,一股陌生的、尖锐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
这张脸……这个场景……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的手,不是他自己的。再抬头,视线扫过石殿角落铜镜里映出的人影——一身玄色锦袍,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戾气,眉眼间的张扬和刻薄,是他从未有过的模样。
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嚣张跋扈的言行,对那个白衣少年近乎病态的执念,宗门大殿上众目睽睽之下的告白,被冰冷拒绝后的羞恼与疯狂,然后是拖拽、捆绑,以及……挥下鞭子时的快意与愤怒。
齐言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玄铁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想起来了。
他穿书了。
穿进了一本他前几天才熬夜看完的狗血修仙小说《仙途劫》里,成了书中那个前期作天作地、后期被主角虐杀的恶毒大师兄——也叫齐言。
而被绑在刑架上的这个少年,正是这本书的主角,未来的仙门第一人,萧临渊。
原主对齐言,也就是现在的他,痴迷到了病态的地步。今天在宗门大殿前,原主当着所有长老和弟子的面,向刚入门不久的萧临渊剖白心意,语气张扬又霸道,结果被萧临渊冷冷地拒绝了。
被拒的羞恼点燃了原主扭曲的占有欲,他不顾众人阻拦,强行将萧临渊拖到了这座偏僻的刑罚殿,用捆仙绳缚住,扬言要“教教他什么是规矩”。
然后,原主扬起了鞭子,而他,来自现代的齐言,就在这时候,占据了这具身体。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自身前响起,带着刺骨的寒意,打断了齐言的思绪。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萧临渊抬起的眼。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瞳仁是纯粹的墨色,像最深沉的寒潭,此刻却盛满了冰冷的嘲讽和漠然,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在表演一场拙劣的闹剧。
齐言的喉咙发紧,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腕却不小心踢到了掉在地上的玄铁鞭,又是一声脆响。
这具身体残留的情绪还在影响着他,愤怒、不甘、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像毒蛇一样在胸腔里乱窜。但更多的,是来自他自己的、对眼前这一幕的生理性不适和恐惧。
鞭打?强制爱?
这放在哪个世界都是犯罪!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萧临渊,是那个未来会站在仙途之巅,杀伐果断、恩怨分明的男主。原主这么作死,难怪最后会死得那么惨。
不行,他不能重蹈覆辙。
齐言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混乱,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那个……小师弟,你……”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这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他自己原本的声线截然不同,却又该死的熟悉——正是原主在书中说话的语气。
萧临渊的眉峰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似乎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平静”有些意外。
齐言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萧临渊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虽然知道这些伤是原主弄出来的,和他没关系,但此刻他顶着这张脸,站在这个位置,就莫名觉得一阵愧疚。
他试探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视线在刑架的绳结上打了个转:“这些绳子……”
“大师兄这是,打累了?”萧临渊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似的冷意,“还是觉得,换种方式折磨我,更有趣?”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戒备和厌恶,显然是对“齐言”这两个字,以及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到了极点。
齐言被他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自己不是原来的那个齐言?说自己是穿书来的?萧临渊怕是只会觉得他不仅恶毒,还疯了。
他看着萧临渊那双冰冷的眼睛,忽然意识到,现在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原主留下的烂摊子太大,积怨太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放了。
齐言不再说话,弯腰捡起地上的玄铁鞭,随手扔到一边,然后走到刑架前,开始研究那些绳结。
捆仙绳是宗门特制的,专门用来束缚修士,绳结打得又紧又复杂,带着简单的禁制。齐言笨手笨脚地摸索着,手指好几次不小心碰到萧临渊的胳膊,对方的身体都会瞬间绷紧,像一只被触碰到底线的幼兽。
“你到底想做什么?”萧临渊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放你走。”齐言头也没抬,专注地解着绳结,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之前的事……是我不对。”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承认错误对于骄傲跋扈的原主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萧临渊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齐言专注的侧脸。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褪去了平日里的戾气和张扬,竟显得有几分……陌生。
但这陌生并没有让萧临渊放松警惕,反而让他眸底的寒意更甚。他太了解齐言了,这个人最擅长用各种手段伪装自己,然后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予最沉重的一击。
齐言可不知道萧临渊心里在想什么,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绳结上。这玩意儿比他想象中难解多了,绳头交错缠绕,还隐隐有灵力波动,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指都被勒红了,才终于解开了一个结。
随着第一个绳结松开,捆在萧临渊右手上的绳子松了些,他的手腕得以活动了一下,露出了下面更深的勒痕。
齐言看着那道痕迹,心里又是一沉。他抬眼看向萧临渊,对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齐言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没那么紧绷了。
“快了。”齐言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安慰对方,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然后继续埋头解剩下的绳结。
就在这时,石殿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道焦急的呼喊:
“大师兄!你在里面吗?”
“大师兄,快开门!长老们知道你把小师弟带到这儿来了,正往这边赶呢!”
“大师兄,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啊!”
是宗门里的几个师弟,听声音,应该是跟着原主一起来的,只是刚才被拦在了外面。
齐言的动作猛地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按照原书的剧情,这几个师弟就是来“劝架”的,结果被原主一顿臭骂赶了出去,反而坐实了他欺负小师弟的罪名。
而现在,门一打开,他们就会看到衣衫不整、满身伤痕的萧临渊,和一个正在解绳子的自己……
这画面,怎么看都像是欲盖弥彰,或者是……他玩腻了这种把戏,想换种方式羞辱人。
齐言的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萧临渊,对方也抬起了头,墨色的瞳孔里映着他慌乱的表情,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像是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齐言:“……”
他现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呼喊声也越来越近。
“大师兄!开门啊!”
“再不开门我们就闯进去了!”
齐言咬了咬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放了再说。
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好几次都差点抓不住绳头。萧临渊看着他这副样子,眸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终于,在门外传来“一二三,撞”的喊声前,齐言解开了最后一个绳结。
束缚一松,萧临渊立刻活动了一下手脚,手腕和脚踝上的勒痕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站直身体,虽然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衣衫也破旧不堪,但那股清冷孤傲的气质却丝毫未减。
“你……”齐言刚想说让他赶紧走,石殿的门就“哐当”一声被撞开了。
一群穿着青色弟子服的少年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看到殿内的景象,顿时瞪大了眼睛:“大、大师兄!你……你们……”
他们看到了萧临渊身上的伤,看到了掉在地上的玄铁鞭,也看到了站在一旁,手忙脚乱,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慌乱的齐言。
齐言的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想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
“哦?那是哪样?”萧临渊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他转头看向齐言,眼神平静无波,“大师兄费心解了这么久的绳子,是想换个地方,继续‘教我规矩’吗?”
齐言:“……”
他现在无比确定,萧临渊就是故意的。
那群师弟们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看向齐言的眼神里充满了“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齐言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怒火夹杂着委屈涌上心头。他这是招谁惹谁了?穿书就穿书,还偏偏穿成个恶毒反派,一过来就面临这种修罗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瞪了萧临渊一眼,然后对着那群师弟们,硬着头皮,摆出了大师兄的架子:“看什么看?都给我闭嘴!”
他的声音带着原主惯有的威压,那群师弟们果然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是眼神依旧在他和萧临渊之间来回扫视。
齐言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我跟小师弟……只是在探讨一些修炼上的问题,不小心起了点争执,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一出,不仅师弟们露出了“我们信你个鬼”的表情,连萧临渊都挑了挑眉,像是觉得有些好笑。
齐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多没说服力。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对着萧临渊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好好养伤。”
然后又转头对着那群师弟们吼道:“你们也都给我滚!该干嘛干嘛去!长老要是问起来,就照我说的讲,谁敢多嘴,看我怎么收拾他!”
说完,他也不管众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就往石殿外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
走到门口时,他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探究,带着冰冷,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齐言没有回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这座让他窒息的刑罚殿。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萧临渊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墨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情绪。
那些被解开的绳结,齐言慌乱的眼神,还有那句笨拙的“是我不对”,都和他记忆里那个只会用暴力和强权来满足自己私欲的齐言,截然不同。
是装的?还是……
萧临渊抬手,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道紫红的勒痕,指尖冰凉。
不管是哪种,他都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轻易相信了。
他经历过的那些痛苦和绝望,不是一句轻飘飘的“不对”,就能一笔勾销的。
而此刻的齐言,正快步走在回自己院落的路上,满脑子都是“怎么办”。
他看着自己这双手,又想起萧临渊身上的伤和那双冰冷的眼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穿成恶毒大师兄,开局就是地狱难度,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萧临渊远一点,努力苟到大结局,保住自己的小命。
至于改变剧情,扭转印象什么的……还是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齐言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玄色的袍角扫过青石板路,留下一串略显仓促的脚印。
他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也缓缓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