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星星的影子

画笔在画纸上停顿的瞬间，画室里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裴承衍的手腕微微悬着，指腹轻轻摩挲着笔杆，指尖因长时间用力而泛着淡淡的白。这支陪伴了他多年的貂毛画笔，此刻笔尖还沾着未干的暖黄色颜料，在暖白色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他凝视着画纸，目光一寸寸扫过画面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与画中的人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胸腔轻轻起伏，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缓缓落下了最后一笔。

那一笔极轻，落在苏晚星裙摆的褶皱处，是一抹恰到好处的阴影。

颜料顺着笔尖缓缓晕开，与之前的色彩完美融合，没有一丝突兀。画笔离开画纸的瞬间，裴承衍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将画笔轻轻放在一旁的瓷盘里，笔尖与瓷盘接触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响，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

完成画作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他，他靠在画凳上，微微闭上眼。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眼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指尖残留着颜料的触感，松节油的气息混杂着向日葵的虚拟香气——那是他记忆中苏晚星身上常有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将他包裹在一片熟悉的氛围里。

休息了约莫十分钟，裴承衍缓缓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他站起身，动作轻柔地绕过画架，走到画纸的背面。

画纸是厚重的粗纹水彩纸，背面带着细密的纹理，摸起来粗糙而有质感。他抬手拂去上面沾染的几点细碎颜料，指尖划过纸张，留下轻微的摩擦声。

他从画架旁的抽屉里取出一支银色的金属刻笔，笔身冰凉，带着精致的纹路。

这支刻笔是他特意定制的，笔尖锋利却不易损伤画纸。他握着刻笔，手臂稳定地悬在画纸上方，没有丝毫犹豫。

“2”——第一笔落下，刻笔在纸面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力道恰到好处，既能看清又不会戳破画纸。金属与纸张摩擦的细微“沙沙”声，在安静的画室里缓缓流淌。

“0”——圆润的弧度一气呵成，边缘光滑利落。

“2”“5”——数字清晰而工整，每一笔都带着他独有的书写习惯，略微倾斜，却透着一种莫名的执着。

“.”——一个小小的圆点，精准地落在“25”和“10”之间，像是时光的印记。

“1”“0”“.”“1”“4”——日期的最后几个数字依次呈现，每一个笔画都凝聚着他的情绪，有怀念，有怅惘，还有一丝无人知晓的苦涩。

日期刻完后，他停顿了一秒，随即开始刻下画作的名字。“星”——笔画舒展，带着一种温柔的缱绻；“星”——第二个“星”字与第一个略有不同，笔画更轻一些，像是在轻轻呼唤；“的”——简洁利落，作为连接词，承上启下；“影”——笔画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却又透着极致的珍视；“子”——收尾干净，余韵悠长。

《星星的影子》——五个字刻在日期下方，字体隽秀，与日期相得益彰。

这串独一无二的记号，像是一个秘密的封印，将他所有的心事都藏在了这幅画里。刻完最后一笔，裴承衍放下刻笔，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些凹陷的痕迹，触感清晰而深刻，如同他心中那份无法磨灭的记忆。

他重新绕回画架前，目光再次投向画面，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眷恋，有甜蜜，有遗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私。

画中的苏晚星，就那样鲜活地伫立在一片花海之中，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里走出来，笑着向他挥手。

她身穿一袭纯白色的束腰长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轻纱材质，薄如蝉翼，在画面中呈现出一种轻盈的通透感。裙摆上点缀着几缕细碎的银线，在光线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夜空中散落的星辰。

束腰的设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让她的身姿显得愈发窈窕。裙摆长度及膝，露出她纤细白皙的小腿，线条优美，仿佛精心雕琢的白玉。

她的头发高高束起，扎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发丝乌黑亮丽，带着健康的光泽。马尾辫微微扬起，似乎还带着她转身时的惯性，透着一股蓬勃的朝气。几缕碎发调皮地垂在她的额前和脸颊两侧，被风轻轻吹动，增添了几分灵动。

她的发尾修剪得整齐利落，没有一丝凌乱，与她轻快活泼的气质完美契合。

她的脸上带着灿烂到极致的笑容，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纯粹的快乐。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左边嘴角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在笑容的映衬下愈发明显，像是盛满了阳光。

她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俏皮，瞳孔清澈明亮，像是蕴藏着一片星空，里面盛满了喜悦和温暖。

她的眼神没有焦点，却仿佛能穿透画面，落在远方，那是她转身回眸的瞬间，恰好捕捉到的最动人的模样。

她的手中捧着一朵大大的向日葵，花盘饱满硕大，直径足有二十厘米。

花瓣层层叠叠，排列得整齐而有序，颜色是浓郁却不张扬的金黄色，边缘略微泛着一丝浅橙，像是被阳光亲吻过的痕迹。花盘中心的花蕊是深邃的棕褐色，密密麻麻的，透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这朵向日葵鲜艳夺目，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张扬刺眼，反而透着一种低调的温暖，与苏晚星的气质相得益彰。花茎粗壮有力，上面还带着几片翠绿的叶子，叶脉清晰可见，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叶片上似乎还沾着几滴晶莹的露珠，像是刚被雨水滋润过，透着勃勃生机。

她伫立的花海一望无际，各色花朵竞相绽放，却都像是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淡紫色的薰衣草、粉色的蔷薇、白色的百合、蓝色的矢车菊……它们的色彩被裴承衍处理得格外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朦胧的虚化，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在苏晚星的映衬下，这些原本娇艳的花朵都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只是她的背景板，用来衬托她的耀眼。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花海中，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所有的光线似乎都汇聚在苏晚星的身上，让她成为了整个画面的焦点，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人，只剩下她那明媚到足以驱散所有阴霾的笑容。

没有人知道，这幅看似完美的画作，其实缺少了一个本该存在的身影。

裴承衍的目光落在苏晚星身旁的空白处，那里本该站着一个男人——季遇希，苏晚星的未婚夫。

他清楚地记得，记忆中那个场景里，季遇希就站在苏晚星的左侧，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身边的人。那时的苏晚星，也是这样笑着，转身回眸，目光落在季遇希的身上，眼神里的喜悦和温柔，是裴承衍从未得到过的。

那个画面，曾无数次在他的脑海中重现，每一次都让他心口传来阵阵钝痛。他知道，季遇希才是苏晚星身边理所当然的存在，是她未来的伴侣，是能光明正大守护她笑容的人。

而他自己，不过是一个躲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她的旁观者，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但在这一刻，在属于他的画室里，在这幅只属于他的画作中，裴承衍又一次选择了自私。

握着画笔的手，在描绘到季遇希的位置时，毫不犹豫地跳过了。他没有画上那抹浅灰色的身影，没有勾勒他挺拔的身姿，没有描绘他温柔的笑容。他用大片的花海和柔和的光影，填补了那个空白的位置，让苏晚星看起来像是独自伫立在这片绚烂之中，只属于他一个人观赏。

他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像是在自欺欺人，像是在窃取不属于自己的美好。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太想留住苏晚星一个人的影子了，太想把她最灿烂、最耀眼的模样，完完整整地留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旁人打扰，没有那个名为“未婚夫”的存在提醒他，他的爱永远没有归宿。

他只想在这幅画里，在这个只属于他的小天地里，假装苏晚星是为他而笑，假装这片花海是为她一人而开，假装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守护这份美好。

裴承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中苏晚星的笑容，指尖隔着一层画纸，却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温暖。

他的眼神温柔而缱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就这样，留住你的影子，就好。”他轻声呢喃，声音低沉而沙哑，在寂静的画室里缓缓回荡，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画纸上的苏晚星依旧笑得明媚，仿佛永远不会知道，画外那个男人的心事，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影子，被这样小心翼翼地珍藏着，没有旁人，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