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肮脏的盟约在“黑羊”酒馆的恶臭空气中悄然缔结。路德·奥德里克低沉的叙述声在破烂帘幕隔出的狭小空间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他曾经所属的那个组织的要害。达米安·法克纳的据点分布、联络方式、人员构成，甚至是一些核心成员不为人知的软肋，都被他如同呈上贡品般，奉献给依恩·克莱斯特。

依恩背对着路德，面朝那面污迹斑斑的墙壁，仿佛在聆听一曲神圣的圣咏，而非一场卑劣的背叛。他纤细挺拔的背影没有丝毫晃动，只有那垂至腰际的、光滑如瀑的黑色直发，在偶尔从帘外渗入的微弱气流中轻轻拂动。路德一边说，一边贪婪地注视着那抹黑色，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与评估的光芒。他能感觉到，自己抛出的每一个情报，都像是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那双灰瞳深处激起不易察觉的涟漪——那是权力欲得到满足的涟漪，是狩猎本能被触动的涟漪。

“……所以，”路德最终以一种近乎吟叹的语调结束了他的“投诚”，“下个朔月之夜，达米安会亲自前往码头区的旧船坞，接收一批从东法兰克偷运来的‘违禁品’。那是他扩大势力的重要资本，也是……将他连同他那可笑的理想一同碾碎的最佳时机。”他故意停顿，向前微微倾身，再次拉近与依恩的距离，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斗篷上毛镶边的轻微刺痒，“您觉得这份‘见面礼’，还够分量吗？我的主人。”

最后四个字，他吐得极轻，带着黏腻的狎昵，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冰冷的岩石。

依恩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更像两潭凝结的冰，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没有理会路德那近乎挑衅的靠近，目光落在他灰蓝色的短发，以及那双过于明亮的、写满野心与病态兴奋的冰蓝色眼眸上。

“旧船坞。朔月之夜。”依恩重复道，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能将空气冻结的寒意，“情报来源？”

“来源是我，”路德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亲自参与策划了这次交易。达米安……他到现在还天真地以为，我是他最信赖的‘兄弟’之一。”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兄弟”一词的嘲弄。

“很好。”依恩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他抬起手，那是一只异常白皙、手指修长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与他身处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并没有触碰路德，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自己斗篷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得令人发指。“我会安排审判庭的‘净街者’行动。你需要做的，是在行动开始前，确保达米安身处旧船坞核心区域，并且……让那位伊登·哥特弗里德神父，‘恰巧’出现在附近。”

路德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明白了依恩的意图。不仅要摧毁达米安的势力，还要将那位纯洁无瑕、深受信徒爱戴的伊登神父拖入泥沼。要么将其定为异端同谋，要么让他在混乱中“意外”身亡，无论哪种结果，都将是对达米安·法克纳最沉重的打击，也是依恩·克莱斯特巩固教会内权势的绝佳筹码。真是……恶毒又精妙的算计。路德感到一阵战栗般的快感，这正是他选择背叛并投靠依恩的原因——只有在这种极致的冷酷与算计身边，他扭曲的欲望才能得到滋养。

“让伊登神父出现在那里？这可能需要一点……额外的‘引导’。”路德故作沉吟，冰蓝色的眼睛却紧紧盯着依恩，试图从那张精致如同人偶的脸上捕捉到更多情绪，“据我所知，那位神父阁下可是深居简出，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要让他‘恰巧’路过码头区肮脏的旧船坞，可不是件容易事。”

“那是你的问题，奥德里克。”依恩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灰色的眼眸如同最坚硬的燧石，“既然你宣称了解他们的一切，包括弱点，那么利用伊登·哥特弗里德的‘善良’和‘责任感’，将他引向预设的陷阱，难道不是你应该具备的基本能力？”他微微偏头，一缕黑发滑过脸颊，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讽，“还是说，你所谓的‘价值’，仅限于提供情报？”

路德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他喜欢这种被挑战、被逼迫的感觉，尤其当施加者是他眼前这位冰冷、强大、不容置疑的“主人”。他非但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有一种被认可的兴奋。

“当然不是，我的主人。”路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黏稠的、近乎调情的意味，“我会做到的。我会让那只纯洁的羔羊，自己走进狼群。只是……”他再次向前一步，这次近得几乎能数清依恩那长而密的灰色睫毛，“事成之后，您答应我的……权力，地位，还有……靠近您的位置……”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狎昵，如同实质般扫过依恩白皙的脖颈，精致的下颌线，最终落在那双缺乏温度的灰眸上。他甚至能闻到依恩身上那股清冷的熏香，混合着一种独特的、类似金属和旧羊皮纸的冷冽气息，这气息让他沉迷。

依恩没有后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路德，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但本质上依旧低等的造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危险的张力，一方是得寸进尺、试图试探边界的疯狗，另一方是手握缰绳、冷静评估着何时收紧锁链的主人。

“我承诺的，自然会给你。”依恩开口，每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如同冰珠砸在地面，“但记住你的身份，奥德里克。你是我手中的刀，一条有用的猎犬。猎犬可以撕咬猎物，但不能反过来觊觎主人的权杖，更不能……试图舔舐主人的手。”

他的话语带着赤裸裸的警告，但那平静无波的语调，反而更激起路德内心深处某种想要破坏、想要玷污的冲动。

“舔舐？”路德低笑，声音里充满了恶劣的愉悦，“您误会了，主人。我更想……咬下去，留下只属于我的印记。”他几乎是贴着依恩的耳廓说出这句话，温热的气息故意拂过那冰凉的皮肤。

一瞬间，依恩周身的空气仿佛骤然降至冰点。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深处，风暴凝聚，锐利得足以将人凌迟。路德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这让他脊椎窜上一阵强烈的、混合着恐惧与极致兴奋的战栗。

然而，预料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依恩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眼神像是在重新计算一件危险武器的稳定系数。过了几秒，他嘴角竟然再次勾起那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很有趣的妄想。”依恩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保持你的獠牙，对准我指定的猎物。或许，我偶尔会允许你……在得到命令后，稍微宣泄一下你那无处安放的……精力。”他的话语充满了暗示与控制，明确地划定了界限，却又在界限边缘留下了一丝模糊的、诱惑着路德去进一步试探的空间。

说完，依恩不再看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兴趣。他拢了拢厚重的黑色毛皮镶边斗篷，转身，毫无留恋地掀开破帘，步入了酒馆外厅的喧嚣与污浊之中。那抹象征着教会高阶权威的紫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只留下那股清冷的熏香气息，与酒馆的恶臭混合，缠绕在路德的鼻尖。

路德站在原地，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他伸出舌尖，缓缓舔过自己有些干涩的嘴唇，仿佛在回味刚才那短暂而危险的交锋。

“呵……”一声低哑的笑从他喉间溢出，“……真是……太棒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达米安手下那个凭借小聪明和狠辣在泥沼中挣扎的路德·奥德里克。他是依恩·克莱斯特的猎犬，一条被允许露出獠牙，却被套上了无形止咬套的疯狗。他渴望权力，渴望站在阳光下，但内心深处，他更渴望的，是撕碎依恩那层冰冷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外衣，看他失控，看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因自己而燃起除了算计以外的其他火焰——哪怕是愤怒，是憎恶，是毁灭的欲望。

这场以利益为基石，以相互利用为纽带，掺杂着扭曲权力欲与病态征服欲的游戏，正式拉开了帷幕。而他，路德·奥德里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当朔月降临，旧船坞被鲜血与火焰染红时，他那位新主人脸上，将会露出怎样令人心醉神迷的……残酷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