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阳城的初冬刚刚下完一场小雪,空气冰冰凉的,夜晚更是寒风凛冽,刀子似的往脸上刮,仿佛还带着冰渣。
从车站出来,温度骤降,林沐澄不禁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那毛茸茸的绿色围巾里。
她在原地蹦了两下,活动下身体,才提着行李继续往前走。
林沐澄是一个人来的榆阳城。
或者说是“回”。
榆阳城是她出生的地方,在她四岁以前她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
但那时太小,根本没什么记忆,自从父母离异后,便跟着母亲江静之去了怀城,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来看外婆,待不了几天又要回去。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她就要定居在这儿了。
林沐澄慢吞吞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苹果味儿的,她剥开包装纸,把糖果塞进嘴里,同时低头着看手机。
系统冰冷冷的提示音响起:
“正江地图正在为您导航…当前位置信号偏差”。
屏幕泛着荧荧的光照在她脸上,乌黑的眼睫染上浅浅的亮色,肤色比雪还要白。
林沐澄看着地图上那个到处乱转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箭头,嘴里的棒棒糖被她咬的咔哒咔哒地响。
春节期间车不太好打,加上她要去的望舒里小区离车站也不算远,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林沐澄打算步行。
哪知道才走了一半,导航突然没了信号。
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路灯昏黄,凄冷的月光笼罩下来,衬得整条街都荒凉无比。
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孤独一人行走在冬夜的冷风中,关键是还不认路,林沐澄觉得自己好不凄惨。
她按着导航上大致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好在脚下这条路是直线,不存在走错路的问题。
直到看见前方出现一条巷子,巷口模模糊糊有一道人影,高挑清瘦,大概是一位少年。
旁边的路灯应该是坏了,光线暗沉,那个少年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只有指尖一点猩红是清楚的,光火明明灭灭。
冷风里裹挟着淡淡烟草味飘过来。
虽然气味并不浓烈,但林沐澄对烟味向来敏感,一闻就容易咳嗽。
林沐澄“咳咳咳咳--”。
夜色深浓,万籁俱寂。
她咳嗽这几声几乎是惊天动地,少年只要没聋当然也听见了。
宋亚轩拿烟的手顿了顿,仰头看过来,瞥见女孩纤细娇小的身影,正弯着腰咳的要死不活的样子,啧了一声,把烟头按灭在身后的墙上。
林沐澄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抬眼看过去,那点火光已经不见了踪影,先前的烟味也随着冷风飘散而去。
林沐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往前走了几步,没敢太靠近,礼貌的问:
林沐澄“你好,请问你知道望舒里小区怎么走吗?”
她天生声音偏细,说起话来轻轻软软的。
距离有些远,宋亚轩没听清,略低的嗓音响起。
宋亚轩“什么?”
林沐澄又重复了一遍。
宋亚轩没说话,斜靠着墙。
后背忽然直起,抬脚往她这边走来。
林沐澄轻皱了下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注意到她的反应,宋亚轩停住了脚步。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了大半,身形轮廓清晰了许多,只是五官依旧沉浸在夜色当中看不太清。
宋亚轩“小孩儿”。
宋亚轩双手插兜的喊着她。
他的声音平淡又清冷,垂着眼看着她。
宋亚轩“你跑什么,怕我?”
先不提她不过小小的退了一步,怎么在他眼里就成了跑。
这么兄弟请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就你这叼着根儿烟,一副不良少年的社会人气场,哪个柔弱娇美的小姑娘会不怕?
虽然林沐澄的确……不怕他。
林沐澄后退主要还是因为他身上沾染的烟味,她不太喜欢。
宋亚轩“你说话能不能大点声”。
宋亚轩再次开口,隔着一米远的距离,他的目光落在林沐澄脸上。
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额前薄薄的刘海,脸蛋估计只有巴掌大,还有一小半埋进了围巾里,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林沐澄再一次重复道:
林沐澄“望舒里小区怎么走?”
还真迷路了。
宋亚轩拖着尾音“啊”了一声,像是在思索,然后懒洋洋的开口。
宋亚轩“忘记了”。
这个点外婆肯定睡了,四周也没别人,林沐澄盯着面前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很有耐心的问。
林沐澄“那你再仔细想想”。
谈话间,刚停没多久的雪又开始下了。
铺满的深蓝色的夜空打着转儿下下的雪花,轻轻飘下,纷纷扬扬,地上和屋檐的积雪还未融化,又铺上一层新的雪花。
榆阳城的冬天要比怀城冷上十来度,林沐澄不太适应,加上长时间站在原地没动,从巷子里窜来的冷风呼啸着往她脸上吹,身体一直发颤。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这会儿更是显得一点气色也没有。
宋亚轩顿了顿,手从裤兜里伸出来,偏过头给她指了个方向。
宋亚轩“前面右拐就到了”。
林沐澄眨了眨眼。
宋亚轩“以后别选这么迟的票”。
宋亚轩又看向她身后深蓝色的行李箱,语气淡淡的,像只是随口一提。
宋亚轩“你一个小孩儿在外面这么晚,多不安全”。
林沐澄其实不太喜欢别人喊自己“小孩儿”。
其他长辈这么喊就算了,关键这人看上去也没比她大多少,听着实在别扭。
可他好似也在关心她。
林沐澄到嘴边的谢谢还没说出口,又听见少年说。
宋亚轩“如果我是坏人。都不知道你现在是死是活呢”。
……这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过分了啊!
林沐澄“谢谢叔叔”。
林沐澄面无表情的把后面的话补全。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可以明显的看见少年的身体一顿,哪怕五官藏在黑夜里模模糊糊,林沐澄也能感受到他眼神里如这冬日新雪般的冰凉。
宋亚轩眯着眼回道
宋亚轩“叔叔?”
林沐澄笑得特别纯真无辜。
林沐澄“你喊我小孩儿,那我喊你叔叔,有什么不对吗?”
宋亚轩“错了,是哥哥”。
林沐澄才懒得搭理他,拍了拍头上的雪花,拖着行李箱转头就走。
走了没几步。
少年又喊她。
宋亚轩“喂,你东西掉了”。
林沐澄回过身,看见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划出弧线,抛至自己眼前。
她手忙脚乱的接住。
低头一看,是一袋芒果味的水果糖。
可能是刚才转身,手从口袋拿出来去抓行李杆的时候不小心从兜里掉出来了。
接住糖之后,少年重新站回了原先的位置,背倚着墙,垂着头微笑,被夜色勾勒出的身影修长又好看。
宋亚轩没看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虽然一直没看清他的脸,但林沐澄有种直觉,这人应该挺帅。
她弯了弯唇,嘴边有浅浅的梨涡,左手放在嘴边,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的说着
林沐澄“谢谢哥哥”。
宋亚轩的手微微一颤,眯了眯眼,看着女孩远去的方向。
片刻后回过神来,还挺好听。
三月初,榆阳城的天气依旧很冷。
江静之工作忙,转学手续拖了很长时间才办好,把林沐澄安排好后便赶回了怀城,过年在家的时间甚至不超过两天。
好在这一切已经成了习惯。
林沐澄怕冷,去北语星河国际中学报到的那一天,也没想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出现在那些同学面前,随便裹了件棉服便出了门。
林沐澄再次路过那个巷子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巷子里面开了一排排小店,还有卖早餐的小摊,豆浆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来来往往的人不多,说不上热闹,也说不上清冷。
林沐澄在巷口停留了一会儿。
视线扫过那堵灰白色的墙,墙面斑驳,底下杂草丛生,有一些塑料垃圾,倒是没看见烟头。
北语星河国际中学,高一七班。
讲台上的女孩没穿校服,宽大的棉服套在身上却不见一点臃肿,五官柔美,气质温婉,属于毫无攻击性的长相。
等老师介绍完毕,底下的一群小鸡仔们纷纷拿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台上的女孩,时不时跟旁边的同伴小声讨论几句。
接下来就是安排座位了,教室里几乎坐得满满当当,只剩第四组最后一排有一张空桌子。
林沐澄没得选,抬脚就往那边走。
全班同学都对她行注目礼。
林沐澄顶着所有人同情或羡慕的目光淡定入座。
余光扫过旁边的抽屉,发现里面塞满了书。
原来旁边的位置有人啊。
结合大家那复杂的眼神,她猜测这位同桌多半来头不小。
老师开始上课,林沐澄还没去领书,只能先借同桌大佬的书一用。
翻开第一页,上面没写名字,而是用黑色水笔画了几条线,大小几乎要横穿整张纸,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程景初“哎,新同学”。
旁边一位男生压低了声音喊林沐澄。
她转过头眨了眨眼,带着几分疑惑。
程景初指了指她手上拿着的书,继续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对她说:
程景初“这书,不能碰”。
不能碰?
也许是男生的反应太奇怪,林沐澄看向桌面那本奇怪的数学书,书页上那四道普普通通的线条落在她眼里,莫名变得诡异了起来。
这课本不会是被诅咒了的禁书吧,不能翻开,翻开就要嗝屁的那种?
林沐澄被自己的脑洞吓了一跳,有点好奇的问
林沐澄“为什么呀?”
程景初没解释原因,只是神情严肃,语气特认真地对她说
程景初“快把书合上”。
林沐澄‘啊’了一声照做。
程景初“再放回去”。
林沐澄往抽屉里一塞。
程景初急了。
程景初“不行不行,你得放回原来的位置,要保持原样“。
林沐澄记得这本书是夹在英语和语文书中间,层层叠叠的书抽出来容易再塞进去就麻烦了,
看她把书终于放回了原位。
程景初总算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好奇心一向旺盛的林同学继续追问道:
林沐澄“这书是谁的啊,为什么不能碰,碰了会怎样?”
程景初凑过去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语气幽幽
程景初“会死”。
程景初还想说什么,他的同桌推了他一把,探出头对林沐澄说:
秦风“妹子,你别听他瞎扯,这是轩哥的,他不喜欢别人乱动他东西,碰到了最多打一顿,死不了”。
社会社会,惹不起。
林沐澄想起刚刚在书上看见的几道线,结合隔壁口中的“轩哥”……
敢情那不是神秘符号,是个‘轩’字。
这位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要把字写那么大,那么飘,关键是还那!么!丑!
江女士从小就逼她练字,一直给她灌输一个字如其人的道理。
看这字迹,这真人得丑成什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