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规则的开端
七月的海城，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
圣心教堂巨大的彩绘玻璃窗滤下斑斓却冰冷的光线，落在王楚钦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他穿着出自意大利老师傅之手的定制礼服，每一道线条都熨帖得一丝不苟，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什么属于新郎的温度，倒像结了层薄霜的寒潭。
台下座无虚席。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衣香鬓影，低声谈笑，目光却时不时地、带着心照不宣的探究，掠过台上这对堪称璧人的男女。
一场标准的、毫无新意的商业联姻。
王氏集团与孙氏企业的结合，是近期商界最引人瞩目的盛事，强强联合，足以在未来几年内重塑海城的商业版图。至于台上这两个被命运——或者说，被各自家族的野心——捆绑在一起的年轻人本身，没多少人真正关心。
王楚钦微微侧头，视线落在身旁的孙颖莎身上。
她穿着价值不菲的曳地婚纱，头纱遮掩下，只露出小巧的下颌和一抹没什么血色的唇。她站得笔直，甚至有些僵硬，像一尊被精心打扮过的瓷娃娃。整个过程，她没有看他一眼，连交换戒指时，指尖都带着刻意的回避，冰凉，且一触即离。
神父的祝词在空旷的教堂里回响，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氛围上。
“王楚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孙颖莎小姐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都爱她，珍惜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王楚听见自己用平稳无波的声调回答：“我愿意。”
轮到孙颖莎时，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像羽毛扫过，却同样清晰：“我愿意。”
没有情感的起伏，只有程序的完成。
仪式终于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完美中结束。镁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新人“深情”对视的瞬间——尽管在王楚钦看来，那不过是两双同样空洞的眼睛短暂的交汇。
返回位于半山的王家大宅，那栋被称作“铂悦府”的奢华庄园，冗长的婚宴和应酬直到深夜才告一段落。佣人们安静地垂首而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环境带来的陌生与拘谨。
王楚钦扯掉领结，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一整天的虚假应承全都排出体外。他径直走向二楼那间早已为他准备好的主卧，推开门，里面是冷色调的装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繁华，却与他无关。
他正准备关门，一个穿着孙家佣人制服、面容谨慎的中年女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微微躬身，双手递上一个密封好的、质感高级的浅米色信封。
“王少爷，”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这是我们小姐给您的。”
王楚钦挑眉，接过信封。指尖触感平滑微凉。
佣人迅速退下，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关上门，靠在冰凉的门板上，撕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笺，只有一张对折的、打印着黑色宋体字的A4纸。
展开。
顶端是三个加粗的黑体字：《婚后守则》。
下面罗列着简洁的条款：
1. 婚姻存续期间，双方不同房，不同床，保持独立卧室。已备好西侧套房。
2. 互不干涉对方私生活，包括但不限于交友、行程、情感关系。
3. 在双方家族及必要公开场合，需维持基本夫妻形象。
4. 婚姻期限定为三年。三年期满，无条件办理离婚手续，双方名下资产及权益互不追究。
5. 以上条款，签字生效。
落款处，是早已打印好的“孙颖莎”三个字，旁边留了空，等着他的签名。
王楚钦捏着这张轻飘飘的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盯着那几条规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透着疏离和算计。
半晌，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他喉间逸出。
很好。
非常好。
这正是他想要的，不是吗？一场纯粹的交易，省去了所有麻烦的、无谓的情感纠缠。这个他今天刚在法律上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倒是比他想象中更……识趣。
他甚至能想象出孙颖莎拟定这些条款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该是怎样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沉手的万宝龙钢笔，拔开笔帽。墨水是浓郁的黑色，落在纸张留白处，力透纸背。他签下自己的名字——王楚钦。三个字，龙飞凤舞，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他将签好字的《婚后守则》随手扔在桌面上，纸张滑开，露出下面冰冷的桌面纹理。
这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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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卧自带衣帽间和浴室，王楚钦洗完澡出来，只围着一条浴巾，黑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他走到窗边，看着山下那片绵延的光海，心里没有任何新婚应有的波澜，只有一种任务达成的松懈，以及对这个偌大、空旷空间的陌生感。
他想起白天仪式前，父亲，王家的掌舵人王国峥，在休息室里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话：“楚钦，孙家能补上我们在新兴科技领域的短板，他们的政府资源也是我们急需的。这场婚姻，是王家未来十年战略的关键一步。我知道委屈了你，但……大局为重。”
大局。
王楚钦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作为王氏唯一的继承人，享受了多少常人难以企及的资源，就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婚姻，不过是其中一项比较重要的资产重组项目而已。
至于孙颖莎……
他对她的了解，仅限于资料上的几行字：孙氏董事长孙兆明的独女，刚在国外读完书回来，学的是艺术史，性格文静，甚至有些内向。照片上的她，总是低垂着眼，或者侧着脸，让人看不清全貌。
今天见了，果然如此。安静，苍白，像一幅被搁置在角落里的淡彩画，引不起人多看一眼的兴趣。
也好。他不需要一个麻烦的妻子。这样一个遵循规则、界限分明的合作对象，正合他意。
夜深了。
王楚钦躺在那张尺寸夸张、却莫名让人觉得冰冷的大床上，阖上眼。白天的喧嚣褪去，脑海里却不期然地闪过孙颖莎在交换戒指时，那轻微颤抖了一下的、冰凉的指尖。
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态，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翻了个身，将这点微不足道的杂念驱散。
从此，这栋豪宅里，多了一个需要维持表面关系的“室友”。按照规则，互不干涉。
这就是他的婚姻。
王楚钦以为，签下那份协议，划清界限，一切都会按照既定轨道运行。
他低估了“意外”这个词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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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王楚钦忙于接手集团核心业务，早出晚归。孙颖莎似乎也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待在西侧的套房里，或者去三楼的画室——那是王家按照孙家的要求，提前为她准备好的。
两人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偌大的铂悦府，成了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
王楚钦乐得清静。
这天晚上，他有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结束时已近凌晨一点。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窗外月色黯淡。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
回到主卧所在的楼层，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一片寂静。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卧室，手握住门把手，下意识地推开——
房间里并非他预想的一片黑暗。
床头那盏氛围灯开着，散发出朦胧的、暖黄色的光晕。
而就在他那张深灰色的大床上，被子中间，明显隆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王楚钦的动作瞬间顿住，眉头紧紧蹙起。
有人？
他第一反应是警惕，随即想起这是什么地方，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那个女人，不会有别人。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被冒犯的情绪涌了上来。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同房，不同床。这才几天？她就按捺不住，想要试探他的底线？
他沉着脸上前几步，走到床边。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床上的情形。
孙颖莎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她没有换睡衣，还穿着白天那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和浅蓝色牛仔裤，鞋子倒是脱了，随意地掉在地毯上。她侧躺着，脸颊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呼吸有些沉重，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丝甜腻的酒气。
喝酒了？
王楚钦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硬，不带丝毫温度：“孙颖莎。”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孙颖莎！”他加重了语气。
她似乎被惊扰，不安地动了动，嘴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听不真切。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
王楚钦没了耐心。他俯身，伸手，打算毫不客气地将她推醒，让她立刻、马上，从自己的床上消失。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孙颖莎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因为醉意和睡意而显得迷蒙、湿漉漉的眼睛，不像平时那样平静无波，里面盛满了显而易见的脆弱和……惊慌。
四目相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孙颖莎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他是谁。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身边摸索着。
王楚钦这才注意到，她手里一直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她摸索着，将那样东西递到了他面前。
又是一张折叠的纸条。边缘被她攥得有些发皱。
她的手指纤细，微微颤抖着，指尖也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比刚才更红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
王楚钦所有准备好的、冰冷的斥责，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她这副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他抿紧唇，接过了那张纸条。
展开。
上面不再是打印的宋体字，而是娟秀中带着点稚气、明显属于女性的手写字，墨迹甚至有些晕开，仿佛被什么液体沾染过。
只有一行字：
规则作废。
今晚能抱抱我吗？
王楚钦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像是捏着一块滚烫的烙铁。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规则、所有预设好的界限，在这一行潦草而脆弱的字迹面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推，便摇摇欲坠。
他低头，看着床上依旧红着眼圈、像等待审判一样望着他的孙颖莎。
空气里，只剩下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自己陡然变得清晰的心跳声。
咚。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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