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破碎中,一点点拼凑起来的。
最后停留在感知里的,是鬼魅那几乎要将他灵魂也一同捏碎的力量,是比比东女王罗刹神力贯穿身体时那无法形容的剧痛与冰冷,是他那奇茸通天菊碎裂成漫天金色光点的凄然景象。
……结束了。
月关想。他的一生,他与老鬼相伴的漫长岁月,终究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画上了句点。
也好。
黄泉路上,总有老鬼作伴,不至于孤单。
然而,预想中的永恒黑暗并未降临。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悬浮感,仿佛灵魂被浸泡在温凉的液体中,正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缓缓滋养、重塑。
……怎么回事?
他艰难地,试图“睁开”眼睛。
没有眼睛。
他拥有的,只是两团朦胧的意识光晕。而在他“身旁”,另一团更加深邃、更加沉默的黑色光晕,正与他紧紧依偎,纠缠不息。那熟悉的灵魂波动,正是鬼魅!
“老鬼?” 他试图传递出意念。
“嗯。” 一道简洁却无比安稳的回应传来,那团黑色光晕微微涌动,将他包裹得更紧。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意识中残留的剧痛、不甘,以及那失而复得的、近乎战栗的确认。
就在这时,一道空灵而浩瀚的意念,如同温和的星光,洒落在他们交融的灵魂之上。
“痴儿。”
那意念并无实体,却带着亘古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相伴一生,羁绊至死,情意可撼动规则。今赐汝等‘双星重曜’之机,望能了却遗憾,寻得真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庞大的吸力骤然传来!
月关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猛地拽向一个方向,眼前爆开无数混乱的光影碎片——倒塌的嘉陵关城墙、比比东冰冷疯狂的眼神、鬼魅最后决绝的回望……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旋转、坍缩!
“呃——!”
月关猛地睁开双眼,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冥界的幽暗,也不是神界的辉光,而是……一片熟悉到令他心脏骤停的景象。
绣着繁复金菊纹路的深紫色帐幔,空气中弥漫着的、他亲手调制的冷冽菊香,还有身下这张铺着柔软丝绒垫的、属于武魂殿长老的宽大床榻。
这里……是他的寝室?
在武魂殿的寝室?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蕴含着封号斗罗级别的强大魂力,没有丝毫伤痕,更没有被神力侵蚀后的破碎感。
这不是梦!
他猛地转头,看向房间的另一侧。
靠窗的阴影处,一张同样风格的黑曜石座椅上,一个身影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一身漆黑的劲装,勾勒出精壮而流畅的线条。苍白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里面翻涌着如同实质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剧烈情绪——是震惊,是狂喜,是深入骨髓的后怕,以及那从未改变过的、沉甸甸的专注。
是鬼魅。
是比他记忆中,要“年轻”一些,魂力波动正处于巅峰状态的鬼魅!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千言万语,百世沧桑,都堵塞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关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痛。他看到鬼魅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攥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最终,是鬼魅先动了。
他站起身,身影如同鬼魅般(他本就是鬼魅)无声无息地掠过房间,来到床前。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确认,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上了月关的脸颊。
真实的,温热的,活着的触感。
“月……关。”
沙哑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从鬼魅喉间艰难地溢出。
这一声呼唤,如同击碎了最后一道堤坝。月关一直强撑着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眼眶猛地一热,视线迅速模糊。他一把抓住鬼魅抚在他脸上的手,用力攥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老鬼……”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我们……我们这是……”
鬼魅反手将他冰凉的手指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是的,温热,不再是记忆中那种属于亡魂的冰冷)的掌心,另一只手已环过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深深地、用力地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紧密的,不留一丝缝隙的拥抱。
两颗在绝望深渊边缘徘徊过的心脏,隔着胸腔,以同样剧烈而混乱的节奏疯狂跳动着,撞击着彼此的灵魂。
“回来了。”鬼魅的下巴抵在月关的颈窝,深深吸吮着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冷冽菊香,声音低沉而笃定,“我们……回来了。”
就在这一刻,窗外,武魂殿广场的方向,传来了清晰而悠远的钟鸣。
那是召集长老议事的钟声。
月关在鬼魅的怀里猛地一颤,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与鬼魅交换了一个无比复杂、蕴含着无尽信息的眼神。
他们都想起来了。
这个时间点,正是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精英大赛结束之后,唐三崭露头角,武魂殿与两大帝国、上三宗之间的矛盾尚未彻底激化,那场最终吞噬他们的毁灭风暴……还未真正降临的时候。
陨落的神话,并未终结。
于死亡的灰烬中,相依相存的双星,已然重曜。
他们的新生,就从这旧日的影子里,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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