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的日子,清苦而漫长。
安归被分到了最苦最累的杂役组,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去十里外的寒潭挑水,灌满膳房和丹房外那十几个巨大的水缸。沉重的玄铁水桶压在他尚未完全长开的肩头,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寒潭水冰冷刺骨,即使运转微薄的灵力抵御,一天下来,双手也冻得红肿麻木,布满裂口。
劈柴、清扫、搬运灵矿……这些粗重的活计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留给修炼的,只有深夜那一点点可怜的、挣扎着不让自己睡去的时辰。
他像一粒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尘埃,默默承受着一切。几乎不与人交谈,那双曾经清澈,后来盈满绝望恨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隐忍。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当他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主峰,望向那座象征着清虚宗最高权柄的掌门殿宇时,那死寂的深处,才会燃起一点幽暗的、执拗的火焰。
那是恨,是不甘,是支撑着他在这种非人折磨下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知道,段君芜在那里。那个屠戮他故国、逼他跳崖的恶魔,换了一副仙风道骨的皮囊,高高在上,受万人景仰。
他一定要活下去,要变得强大,要报仇!
然而,现实的残酷远比他想象的更甚。外门弟子间的倾轧同样激烈,安归因着掌门那句“心性浮躁”的评价,加之他沉默阴郁的性子,很快成了被欺凌的对象。
克扣饭食是常事,辛苦挑来的水被故意打翻,睡觉的床铺被泼上脏水,甚至在他好不容易找到片刻清净准备打坐时,也会被人故意打扰,嘲讽他“杂役也配修仙?”。
安归始终沉默。他咬着牙,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咽回肚子里,只在无人看到的深夜,对着冰冷的月光,一遍遍回忆着赤狼山的血色,回忆着断魂渊的寒风,用那锥心刺骨的痛,来提醒自己不能倒下。
这一日,他照例去寒潭挑水。回来的路上,被几个平日里就看他不顺眼的外门弟子堵在了偏僻的山道旁。
“哟,这不是咱们‘根骨尚可’的安师弟吗?这么勤快,又去给膳房送水啊?”为首的名叫赵虎,身材壮硕,抱着臂,不怀好意地笑着。
安归低着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赵虎伸脚一绊。安归猝不及防,肩上的水桶猛地一晃,冰冷的寒潭水泼洒出来,溅了他一身,也湿了赵虎的鞋面。
“妈的!没长眼睛啊!”赵虎脸色一沉,一把揪住安归的衣领,“弄脏了老子的鞋,你说怎么办?”
旁边几人哄笑起来。
安归抬起眼,看着赵虎,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这种眼神激怒了赵虎。“看什么看?一个杂役,还敢瞪我?”他扬起手,带着劲风,就要朝安归脸上扇去。
安归瞳孔微缩,体内那微薄的灵力下意识运转,想要格挡。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和,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声音突兀响起:
“宗门之内,禁止私斗。”
所有人都是一僵。
赵虎扬起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只见山道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段君芜负手而立,山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面容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双眼睛,平静地望过来,却让赵虎几人如坠冰窟,双腿发软。
“掌、掌门……”几人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
段君芜的目光掠过他们,最终落在了浑身湿透、依旧被赵虎揪着衣领的安归身上。
安归也在看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隔着跪倒一地的弟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安归的眼中,是翻涌的、几乎无法抑制的恨意,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目睹如此狼狈境地的屈辱。他死死咬着牙,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痕。
段君芜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压抑的火焰,因为自己的出现,燃烧得更加猛烈。
【虐心值+400。】
段君芜心中漠然。他缓步走上前,目光扫过赵虎几人:“欺凌同门,依门规,杖三十,扣除三月修炼资源。”
赵虎几人面如死灰,连连磕头求饶。
段君芜不再看他们,视线重新回到安归身上,停留在他湿透的、打着补丁的灰衣上,以及那红肿破裂、紧紧握着扁担的手指。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安归以为他会像上个世界那样,给予更残酷的打击,或者轻蔑的嘲讽时,却听到他用那清冷的嗓音,说出了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
“根骨既尚可,便不该埋没于杂役琐事。即日起,调入药圃当值吧。”
药圃,虽是外门管辖,却比挑水劈柴好了太多,至少能接触到一些低阶灵植,环境也相对清净,有机会接触到更浓郁的灵气。
赵虎几人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掌门,又嫉又恨地看向安归。
安归也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段君芜,眼中的恨意被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所取代。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新的戏弄方式吗?还是……
【虐心值-100。】系统提示。
段君芜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给予一丝看似温暖的希望,往往比纯粹的折磨,更能让人在希望破灭时跌得粉身碎骨。
他没有再多言,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衣袂飘飘,消失在晨雾深处。
留下安归站在原地,浑身湿冷,手里还紧紧攥着冰冷的扁担,心绪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波澜骤起,难以平息。
他看着段君芜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恨,依旧是深入骨髓的恨。
可方才那一瞬间……那近乎“仁慈”的安排……
到底是为什么?
他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一丝可笑的动摇狠狠掐灭。
不能信!绝对不能信!
这个魔鬼,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包藏着最恶毒的祸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重新扛起水桶,一步一步,沉默而坚定地,继续走向膳房的方向。
只是那背影,比起方才纯粹的隐忍,似乎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的痕迹。
段君芜回到掌门静室,系统面板上,虐心值的数字微微波动着,最终稳定在一个新的数值。
他闭上眼,开始每日的例行修炼。
饵,已经撒下了。
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待。
等待那在绝望中滋生出的、更为甜美的……绝望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