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夜宴过半，廊下的魂火依旧幽蓝摇曳，猩红的曼珠沙华顺着宫墙根蔓延，铺就出一条通往后花园的僻静小径。落晚借着更衣的由头，想寻一处清净之地平复心绪——夜宴上那些关于“大礼”的议论，还有照雪那抹张扬又决绝的白发身影，总让她心头萦绕着莫名的酸涩，指尖不自觉摩挲起腕间的羊脂玉镯，那是龙族母亲赠予她的，触手温凉，却压不下眼底的茫然。
她烟灰发色垂落肩头，莹蓝龙角被一层薄纱轻轻遮掩，月白鲛绡短袄衬得身形纤细，莹白鳞裙在石板路上轻扫，自带清冽水汽。行至小径深处，忽闻一阵器物碎裂的声响，夹杂着压抑的戾气，打破了周遭的静谧。
落晚脚步微顿，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曼珠沙华丛旁，照雪正背对着她站着，玄色衣袍下摆扫过地面的碎瓷片，发间的玄铁墨玉簪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后颈的曼珠沙华美人痣在幽光下格外醒目。她似乎在发脾气，掌心还凝着淡淡的魔气，地上散落着几只破碎的琉璃杯，想来是方才夜宴上的余怒未消。
“谁在那里？” 照雪猛地转头，凤眸中猩红未褪，戾气扑面而来，见是落晚，眉峰微蹙，语气带着不耐，“龙族的？跟着我做什么？”
落晚缓步走出阴影，异瞳澄澈如深海冰晶，左眸浅蓝泛着微光，右眸深蓝藏着沉静：“公主误会，我只是路过，无意打扰。” 她的声音清冷如碎冰击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目光落在照雪紧握的拳头上，心头竟莫名一疼，“公主似有烦忧，若不嫌弃，或许我能听你一说。”
“听我说？” 照雪嗤笑一声，迈步逼近落晚，周身魔气微微翻涌，“你我素不相识，你懂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落晚遮掩龙角的薄纱，又落在她异瞳上，不知为何，那双眼眸太过干净，竟让她心头的戾气消散了几分，连带着语气都缓和了些许，“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也配在我面前嚼舌根。”
落晚没有退缩，反而轻轻抬手，指尖凝着一缕淡淡的龙气，拂过地上的碎瓷片，那些碎片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托起，规整地落在一旁的石桌上。“口舌之快，不必当真。” 她望着照雪眼底未散的桀骜，想起夜宴上她为大礼二公主辩解的模样，轻声道，“方才在殿中，公主为五万年前的古人辩解，足见公主心中自有公道，何必为旁人的蠢话动气。”
照雪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起此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倒是敢说。” 她别过脸，望着丛中盛放的曼珠沙华，语气带着几分别扭，“我只是看不惯有人贬低女子，尤其是……那般刚烈之人。”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声音微顿，心口又传来熟悉的刺痛，却依旧想不起缘由。
落晚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望着曼珠沙华，指尖的薄蹼轻轻蜷缩：“那般刚烈，定是心中有坚守之物。” 她转头看向照雪，异瞳中映着对方的白发与美人痣，心头涌起强烈的亲近感，仿佛眼前之人本该与她血脉相连，“我叫落晚，龙族幺女。公主若不介意，日后若有烦心事，我愿听你倾诉。”
“落晚……” 照雪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竟觉得格外顺耳，她抬眼看向落晚，凤眸中的猩红渐渐褪去，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我叫照雪。” 她顿了顿，补充道，“魔族公主。” 向来不喜与人亲近的她，此刻竟没有驱赶落晚，反而任由她站在身边，连周身的魔气都收敛了许多。
一阵微风吹过，曼珠沙华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落晚的鳞裙上，也落在照雪的白发上。落晚下意识抬手，想为照雪拂去发间的花瓣，指尖刚触碰到她的发丝，便被照雪微微侧身躲开，却没有不悦，只是耳根悄悄泛红。
“你龙族的气息，倒是不讨厌。” 照雪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这魔宫后花园，除了我，没人敢来。你若喜欢，日后可以常来。” 她说得嘴硬，眼神却不自觉柔和下来，仿佛在邀请，又像是在别扭地示好。
落晚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如昆仑雪初融：“好。” 仅仅一个字，却带着莫名的郑重，仿佛许下了一个跨越轮回的承诺。她望着照雪的侧脸，心头的酸涩渐渐化为暖意，那种想护着她的冲动愈发强烈，她不知道这份感觉来自何处，只知道眼前的白发少女，值得她倾尽温柔。
照雪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偶尔抬手摩挲发间的墨玉簪。落晚也不打扰，只是陪在她身边，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仿佛已经这样相伴了千百年。
远处传来侍女的呼唤声，是来寻照雪回殿的。照雪皱了皱眉，转头对落晚道：“我该回去了。” 她犹豫了一下，从发间拔下一枚小巧的墨玉珠，递了过去，“这个给你，下次来魔宫，凭着它，没人敢拦你。”
落晚接过墨玉珠，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珠身上刻着细小的魔纹，却透着照雪的气息。她握紧墨玉珠，点头道：“我会的。”
照雪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迈步离去，玄色衣袍在曼珠沙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白发随风飘动，竟透着几分不舍。
落晚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握紧了手中的墨玉珠，异瞳中满是温柔与茫然。她不知道，为何会对一个刚相识的魔族公主如此在意；也不知道，这枚墨玉珠，与她前世藏在妆奁深处、姐姐送她的那枚赤金珠，有着怎样的渊源。
曼珠沙华依旧盛放，魂火灯影摇曳，宿命的丝线在两人相遇的这一刻，缠绕得更紧了。她们一个是龙族清贵的幺女，一个是魔族骄纵的公主，皮相变了，姓名改了，却依旧在轮回中寻到了彼此，那份刻在骨血里的姐妹情深，纵然遗忘了前尘，也终究会在一次次相逢中，慢慢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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