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窗外阴沉沉的,似雨未雨。这样的天气,总是惹人厌烦的。
每一个潮湿的日子都像是重复着的无止境的噩梦。空气里弥漫的水汽总精准地让我的喉咙发紧。
寒假刚过,但我还没完全从温暖舒坦的被窝和清新自由的空气中抽离出来。教室里坐了大半的同学,假期归来的兴奋让他们比平时更加吵闹。
我趴在桌子上,享受残存的安宁与舒坦。刚把眼皮闭上,就听到一群人吵吵嚷嚷,教室门大开大合,被他们摔得不堪重负。
我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门边。
门后面是教室的公示栏,张贴了上学期的成绩排名和新学期的学号。
学号是根据姓名音序排的,按理来说这东西每年都应该是一样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兴奋。
他们还在嚎叫着,吵得我根本没法睡觉。
“我靠,快看53号!”
“宴阳?这啥玩意儿?我们班有这号人物吗?”
“刘老头打字打错了?”
“怎么可能?他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怕不是新同学吧?”
“新同学?宴阳?他这姓氏还有些高级呢!”
“就是就是!一听就是个特别的哥们!”
我重新趴回了臂弯,对新转来的是“哥们”还是“姐们”毫无兴趣。我只希望上课铃快点响,或者,他们可以安静下来。
我对声音本就极其敏感,尤其是这种无意义的喧闹,就像是钝器,随时击打我本就脆弱的神经。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总算姗姗来迟。班主任刘思明夹着教案走了进来。教室里总算安静一点。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教室扫了圈,最终落在了门口。
“都安静些。“他朝门外招了招手,“进来吧。”
教室里所有的目光,包括刚才还睡眼惺忪的,此刻齐刷刷投向门口。一个身影走了过来,站到了讲台边。
不是“他”,是“她”。
个子不算太高,穿着简单的黑色羽绒服和牛仔裤。她扎着高马尾,刘海不长,至少没有遮住眼睛。此刻,她正毫不怯场地回视着台下众多探视的目光,嘴角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名叫宴阳,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份子了,大家欢迎。”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压抑的好奇低语。
“宴阳,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那位叫宴阳的女生点了点头,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像清晨碰撞在一起的瓷碗:“大家好!我叫宴阳,‘宴’是‘宴请’的‘宴’,‘阳’是‘阳光’的‘阳’。”她看了一眼窗外,又继续,“我喜欢晴天,讨厌下雨。希望可以和大家成为朋友,多多关照吧!”
自我介绍很简短,但那个“讨厌下雨”莫名其妙地戳中了我。我抬眼,正对上她扫视全场的目光。那目光略过一张张好奇的脸最后,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下意识想避开,但已经晚了。她看着我,眼睛弯了弯。或许,只是单纯觉得有趣。
然后,迷迷糊糊间,宴阳在刘思明几句轻飘飘的安排下做了我的同桌。
宴阳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上。
这让我有些不习惯,我早就习惯了旁边的空荡荡,突然来一个有气息有温度的人,让这里显得有些突兀。旁边的位置空了整整一个学期,桌子上摆着的都是我的书,那些书被我分成了整齐的两堆,大大咧咧地霸占了整张书桌。
宴阳把右边那堆书推到了我的桌上,然后拿出了她自己的书。
讲台上,刘思明还在啰里八嗦讲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新学期新气象”这样把人耳朵磨出茧子的话。
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大多数人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表面点头,内心神游。
还有一堆书躺在宴阳桌上的左边。我坐在宴阳的右手边,只能眼巴巴望着那堆漂泊在外的书。
她总算收拾好了自己的书,一把抱起我的“漂泊游书”,一边抱一边还问我:“话说,同桌你叫啥名啊?”
我撕下一张便签纸,写下:
「宋纸言」
写得有些快,字迹显得有些凌乱,甚至因为墨迹未干显得毛毛躁躁。
我还想重新写一遍,她就伸手抽走了那张便签纸,点了点头,“哦”一声。
随后,她总算把我最后那堆书放在了我的桌上,“游子”总算重回故乡。
她扫了一眼那堆书最上面的那本厚重的《红楼梦》——封面有些旧了,明明只是囫囵吞枣地乱翻过几次,“红楼”那两个字就像隔了一层雾一样模糊,只剩下“梦”这个清晰的字。
她极轻极快地笑了一声:“满纸荒唐言。”
我有些错愕,不知道她说的是《红楼梦》这本书,还是在解读我的名字,亦或是两者都有。毕竟“纸言”和“满纸荒唐言”有些微乎其微的相似之处。
但我很快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神经大条了,我又在解读别人的随口一说了。我该知道的,世界上总是有人满嘴胡话的。
我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她的眼睛很干净,不像是会刻意嘲讽别人的坏女孩。
管她的呢,她把东西收拾好了,我也重新把我的两堆书整理好了。
她开始东张西望起来。我的后桌是个女生,叫萧钰,有人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外号叫“小雨”。萧钰的旁边是程九华,一个咋咋呼呼的男生,喜欢热闹,也在之前关于宴阳“哥们”的讨论中格外积极。
宴阳趁着刘思明还在长篇大论,偷偷转过头,和后面的人攀谈起来:“嘿,你们叫啥名啊?”
萧钰极轻地回应:“萧钰。”
程九华也报了自己的名字。
宴阳正把头转回来,程九华却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羽绒服被戳出一个小小圆圆的坑,然后迅速回弹回去:“喂,你是女孩啊?”
宴阳皱了皱眉:“看不出来吗?”
程九华扣了扣脑袋,嘿嘿笑了一声:“听你这名字,以为是个哥们呢。”
宴阳也笑了一下:“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宴阳似乎看了我一眼,用更低的声音和两个后桌说话:“我的同桌好高冷哦,都不搭理我。”
不用猜都知道程九华和萧钰的表情会瞬间凝固一下,眼里会流露出怜悯,然后又极其尴尬地向她解释:宋纸言是那种只哑不聋的人。
或许他们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只哑不聋,毕竟,常人眼中聋和哑像肩膀连着胳膊。
但我就是属于那种极其少见、却又不用上特殊学校的类型。这或许算是一种幸运,但更多时候,这是一种尴尬的诅咒——我能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个音节,却无法参与。
宴阳总算转过了头。她得知我的情况后,应该不会随意打扰我了。可能会和所有人一样对我格外友好。
那也挺好。
刘思明总算结束了他那一场又臭又长的开学演讲,只剩下十分钟的时候,他开始讲起了新课。
“来,都把草稿本拿出来!”刘思明教数学,如果说笔是我们的矛,那么草稿本就是他给我们钦点的盾。
我拿出笔,也翻开了草稿本。宴阳却拉了拉我的衣袖:“同桌同桌,江湖救急,借个草稿本!”
我从书桌里拿出一个写过我名字的草稿本,递给她。
她接过本子,立马开始夸我:“感谢感谢!好人一生平安!”
我开始好好听讲了,宴阳却在旁边絮絮叨叨:“啊……怎么讲这么快,我都没听明白呢……”
“啊……怎么就从第二步跳过来了?”
“诶?他这里怎么化简的啊?怎么就约分了?”
“他算得好快,计算机变的?”
我有些烦躁,想提醒她不要一直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但还是忍住了。
总算下课,刘思明拖了两分钟堂就走了。
我把书桌上的书、草稿本和笔记本收拾好,宴阳把接我的那本草稿本给我:“还给你,谢谢!”
我看了一下草稿本上无意识画的圆圈和她写下的一些诸如“听不懂”一类的碎碎念,突然想笑,但忍住了。
我还是把草稿本给了她。今天除了数学课,还有比如物理课这种需要用到草稿本的课。
宴阳愣了一下接过本子,又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这声音很轻,还一直看我。她会不会觉得我是嫌弃她草稿本上的乱涂乱画吧?
应该不可能,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把别人的语言翻译无数遍,把别人的动作拆解无数遍。
我该明白,世界上不止有水,还有沙子。(重点点评这一句)
她又一次拉了拉我的衣袖:“这学校有没有小卖部啊?没吃早饭,饿死了……”
萧钰给她指了方向,她在道谢后却自然地转向我:“同桌,你能带我去吗?我怕找不到路。”
这要求实在过分。小卖部就在教学楼一层,拐个弯就能看到,标识明显。我摇头,明确表示拒绝。
“陪我去嘛!好同桌!”她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的姿态,表情可怜兮兮的,“我饿得头晕眼花了,再不吃点东西会低血糖的。”
周围的同学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大概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对我死缠烂打。通常,在我明确表示拒绝——哪怕只是沉默的摇头——之后,大家都会识趣地离开。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制造的沉默压力,往往比言语拒绝更让人难以承受。
但宴阳似乎对沉默免疫。她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我,仿佛我的拒绝只是她计划中的一个小小环节。
「百合校园少,且看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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