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虚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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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莲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飞掠向了后院，身影瞬间消失在通往后院的廊道尽头。

亓月笙下意识也想跟过去，脚步刚迈出，却瞥见萧瑟依旧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双手拢在袖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后院传来的爆炸声和打斗声与他毫无关系。

见状，亓月笙犹豫了一下，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仰起小脸看着萧瑟。

“萧瑟，你不去后院看看吗？雷大哥好像跟人打起来了！”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担忧。

萧瑟目光扫过那些正在默默收拾满地狼藉的美人庄仆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去了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武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能帮得上什么忙？说不定还得让他们分心保护我。”

“怎么会呢！” 亓月笙立刻反驳，萧瑟身形很高，她只能努力仰着头，才能对上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你那么厉害，知道的那么多，刚才一挥手就让骰子粉末变成了五五六！怎么会不会武功？”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你别想骗我”的笃定。

萧瑟低头，对上了少女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灯火的明眸，无奈地叹了口气：“小丫头，这天下之大，奇人异事多了去了，不止有武功这一种本事。你说那些街头变戏法的，难道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我嘛，不过是恰好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罢了。”

亓月笙小嘴一撇，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我不信！那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多？什么天外天、白发仙、无双城、魔教的……什么都知道！”

“江湖传闻，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萧瑟面不改色，信口拈来，“我是个开客栈的，虽说生意清淡，但南来北往的客人总有几个，他们喝多了，什么陈年旧事、江湖秘闻都往外倒。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记下了些。”

亓月笙还是将信将疑，而且就他那个破败得都快关门大吉的“雪落山庄”，一年到头能有几个客人？这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

萧瑟看着少女眼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明晃晃的不相信，轻啧了一声，决定转移话题，反将一军：“我说，你一个看起来就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子，没事不在家里绣花读书，跑到这种龙蛇混杂的江湖之地瞎逛，你家里人知道吗？”

“欸？” 亓月笙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眼睛瞬间睁得更圆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我家里人当然知道啊！嗯……他们知道……他们同意我出来历练的！”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直气壮，但微微闪烁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心虚。

萧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白裘斗篷的边缘，那动作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天启城毓秀坊特供的‘雪影流光缎’，寸锦寸金，每月也就产出那么几匹，专供皇室和少数几个顶级世家。而且……” 他突然凑近了些，在她颈边轻轻嗅了嗅，动作快得让亓月笙来不及反应，“‘月华凝露’的冷香，清雅悠远，乃是海外贡品，可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熏得起的，更别说常年使用了。”

亓月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精准的点评弄得慌了神，下意识地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辩解道：“哪里有？我分明一点香料都没涂！离家之后都没用过了！” 她离家时特意检查过，生怕身上带痕迹。

“傻姑娘，”萧瑟直起身，看着她那明显底气不足、眼神乱飘的模样，慢悠悠地道，“常年待在那等熏香环境里，衣料、发丝乃至肌肤，自然而然就浸染上那种气息了，经久不散。我说，你一个出身不凡的大小姐，不好好待在锦绣堆里，跑来这些刀光剑影的地方做什么？很危险的。”

听到“危险”和“做什么”，亓月笙仿佛被点燃了某个开关，刚才那点心虚瞬间被兴奋取代：“闯江湖啊！”

“闯江湖？” 萧瑟挑眉。

“对啊！” 她用力点头，仿佛这是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

像是要证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手忙脚乱地在自己那个小巧精致的包袱里翻找起来，然后献宝似的拿出一本有些卷边的话本，递到他眼前。

萧瑟低头一看，封面上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江湖异闻录。

“这书里写的江湖可好了！可有意思了！” 亓月笙眼睛亮晶晶的，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她的“江湖见闻”：“我跟你讲哦，这书里写的土匪拦路打劫，都会说‘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还有啊，书里说，每当有人遇到危险，就一定会有行侠仗义的大侠及时出现，拔刀相助！你看你看，这些我今天都遇见了！茶摊的山匪，还有月姬冥侯……虽然他们是想杀我们，但雷大哥和唐大哥出手了呀！是不是跟书里写的一模一样？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她仰着脸，期待着对方的认同，仿佛自己正亲身经历着一场精彩绝伦的话本故事。

萧瑟看着这双不染尘埃、充满憧憬的眼眸，微微怔了一下。

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双眼睛，虽然黯淡无光，看不见这世间色彩，却也曾这样满心期待地望着他，听着他讲述外面的世界……

他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常态。

萧瑟看着她那纯粹又兴奋的模样，听着她将那生死一线的危机说得如同有趣的冒险，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在压抑某种情绪。他低声模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像是“……真是个小傻子……”，声音太轻，亓月笙没听清。然后，他不再多言，转身，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欸！萧瑟！等等我！” 亓月笙见他走了，也顾不上深思，手忙脚乱地将那本《江湖异闻录》胡乱塞进包袱里，小跑着跟了上去。

她像只小尾巴似的缀在萧瑟身后，嘴里还不停：“萧瑟萧瑟！我叫白叙，白色的白，叙述的叙！不叫傻子，咦？等等……你刚才是不是在骂我？我知道哦，‘傻子’是骂人的意思，我娘亲告诉我，随便骂人的都是坏孩子，所以你是坏孩子，还有啊，你不要一天到晚说雷大哥是傻子，雷大哥人那么好，武功那么厉害，怎么会是傻子呢？他那是单纯，是赤子之心，你这样说他是不对的。”

走在前面的萧瑟头也不回，懒洋洋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你们啊，一个大傻子，一个小傻子，正好。”

“我才不是小傻子！雷大哥也不是大傻子！”

亓月笙在他身后气得跺了跺脚，不服气地追着他理论，两人一前一后，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渐渐朝着后院那未知的纷乱战场远去。

两人刚走到通往后院的廊道口，萧瑟却突然脚步一顿，手臂一伸，一把拉住了正想越过他往前冲的亓月笙，力道巧妙地将她拽回了自己身后，两人一同隐入廊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亓月笙猝不及防，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了，萧瑟已迅速将一根修长的手指竖在了唇前，对着她轻轻“嘘”了一声，眼神示意她看向院中。

亓月笙立刻噤声，目光小心翼翼地绕过萧瑟的身形，投向那片被月光和零星灯火照亮的后院，只看了一眼，她便微微瞪大了双眼。

只见院中情形诡异：唐莲竟单足立在黄金棺材的棺盖之上，身形稳如磐石，而雷无桀则站在棺材旁的地面上，双拳紧握，但奇怪的是，两人都紧闭着双眼，眉头微蹙，仿佛在承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

一群清一色穿着宽大黑色长袍、看不清面容的人，正呈环形包围着他们，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黑袍人，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而最外围，一个黑袍人首领模样的家伙，正举着一支造型奇特的骨笛，放在唇边吹奏着，诡异的旋律在空气中弥漫。

“他们是在干什么啊？为什么闭着眼睛打架？”亓月笙压低了声音，满是疑惑地问。

萧瑟眯着眼，仔细倾听着那虽然听不见具体音调、却能感受到其诡异波动的笛声，轻声道：“这阵势……莫非是‘孤虚之阵’？”

“什么是孤虚之阵？”

“是一种极为邪门的幻术阵法。”萧瑟解释道，“陷入孤虚阵中的人，就仿佛坠入了一个由施术者编织的梦境，五官所感，皆为虚幻。他们两人现在所‘看’到的、‘听’到的世界，都是假的，充满了扭曲的杀机。据说当年魔教东征，在祁连山下布下的孤虚之阵，覆盖范围足足有百里之广，阵中鬼魅横行，如同人间地狱。而当时……”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凭一杆枪强行破开那百里孤虚阵的，正是如今雪月城三城主，枪仙司空长风，那时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

“这么厉害？这就是幻术吗？”亓月笙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由得为阵中的两人担忧起来。

远处的两人依旧闭着双眼，眉头微皱似乎在凝神听着什么。

萧瑟继续低声道：“孤虚之中，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但是无数杀机却藏在这不真实之中，所以这个时候，需要放弃眼睛，用耳朵去感受，所谓听风辨位，在于这个‘风’字，天地偌大，风无数不在，而孤虚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将隔绝一切外切的声音，所以在孤虚之中，仔细聆听之时，身边那阵风被撕裂的时候，就是敌人的武器撕开风的声音，那个时候，就是他暴露出自己位置的时候。”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

棺材上的唐莲猛地一跃而起，身形如鹰隼般精准地扑向半空中一个看似空无一物的方位，竟真的将一个隐匿身形的黑袍人一把从虚幻中“揪”了出来！他手中指尖刃寒光流转，瞬间划向对方的咽喉，随即干脆利落地一脚将其踢飞，重重砸落在地。

与此同时，地上的雷无桀也忽然朝着一个看似空荡的方向，悍然挥出了一记炽热的无方拳，拳风呼啸，竟也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个突然显现身形的黑袍人胸口，那人惨叫一声，倒飞出去。

“击中了！”雷无桀兴奋地睁开眼喊道，脸上带着破局的喜悦。

廊柱后的亓月笙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欢喜地轻轻拍了拍手，小声赞道：“好厉害！”

“还算不错，反应尚可。”萧瑟微微颔首。

“天赋异禀！”唐莲也赞了一声，闭着眼，不敢有丝毫松懈。

雷无桀不禁有些自豪，笑道：“毕竟从小习武，听觉也是练了许久的。”正当他得意的时候，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雷无桀一惊，慌忙几拳打了过去。

“可惜心智不熟，果然是个傻子。”萧瑟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唐莲叹了口气。

雷无桀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赶紧再次紧紧闭上双眼，收敛心神，重新专注于“听风”。

“听风辨位，障目杀人。”身处孤虚之外的黑袍人首领冷笑一声，“若是以为这样就能破了孤虚之阵，那也太天真了。”他跃向屋檐，从怀里掏出了一管笛子，随即一首清冷凄厉的曲子便响了起来，在这清冷的夜里，显得分外诡异。

孤虚阵中的二人也同时听到了这首曲子，唐莲不由皱紧了眉头。

那刚才感觉平和舒缓的风忽然也变得凄厉起来了，可却不像是有人撕裂了那阵风。

亓月笙也不禁蹙紧了秀眉，按照她看的《江湖异闻录》里的套路来看，这分明是坏人放大招，剧情进入高潮了啊！

“难道，这就是阿爹当年抵御魔教之时，所遭遇的孤虚之阵？”

亓月笙刚想问萧瑟“你爹还打过魔教？”，却忽然觉得这声音不对，清脆悦耳，明明是个女子嘛，她抬头左看右看，目光在屋顶上搜寻，忽然在一个飞檐翘角的阴影后面，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那不是……

亓月笙连忙拉了拉萧瑟的衣袖，踮起脚尖，示意他看那个方向。

萧瑟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后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轻声道：“看，破阵的契机，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么。”

雷无桀将袭来的一只鬼爪一拳打了回去。

唐莲足尖一点，已掠到了雷无桀的身后，两人双背相抵，互相守住了彼此后方的空门。二人在孤虚阵中，犹如瞎子一般，攻势从四面八方随时而来，而这样一来却减少了许多偷袭。

雷无桀喘着气问：“大师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风声太乱了！”

唐莲声音沉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不要慌，守住心神，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就在这僵持之际。

只见一道银光从司空千落藏身之处激射而出，那是一杆亮银长枪，目标直指屋檐上正在吹奏诡笛的黑袍人首领。

长枪精准无比地掠过黑袍人首领的面门，虽然没有刺中他，却将他手中的骨笛直接钉在了他身后的屋檐瓦片上，笛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那道鹅黄色的身影如同雏鹰展翅，紧随长枪之后疾扑而下，瞬间与那被打断吹笛的黑袍人首领在狭窄的屋檐上激烈地缠斗起来。

笛声一停，孤虚阵中的唐莲立刻捕捉到了这瞬息的变化，他听风辨位的功夫在年轻一辈中已属顶尖，此刻得了这片刻的、真实的“寂静”，他的心神如同最敏锐的雷达，顺着那残留的笛声余韵与能量波动逆溯而去。

他手腕一抖，一道银光已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屋檐上正在与司空千落交手的那名黑袍人首领。

黑袍人首领正全力应对司空千落刁钻的枪法，猝不及防被这来自下方的暗器击中要害，动作瞬间一滞！

司空千落抓住良机，枪出如龙，抓住对方露出的破绽，一枪重重砸在对方胸口，将其直接从屋檐上打落下来，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将手中长枪奋力掷出。

长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贯穿了尚在半空的黑袍人首领的胸膛，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后院冰冷的地面上。

霎时间，仿佛某种无形的屏障被打破，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扭曲感瞬间消失。

破阵了。

“太好啦！”亓月笙欢喜地拍着手。

残余的几名黑袍人迅速聚集到一起，手中兵刃齐齐指向中央的唐莲、雷无桀，做困兽之斗。

司空千落轻盈地飞跃而下，姿态优美地落在被钉死的首领旁边，将长枪拔出。她手持长枪，稳稳立于雪地，枪尖斜指地面，面上满是初战告捷的骄傲与得意，对着唐莲扬了扬下巴：

“怎么样师兄，咱俩这配合，简直天衣无缝。”

“这位就是司空姑娘吧？”雷无桀抱拳，带着感激，“在下雷无桀。”

唐莲却依旧没有放松下来，叹了口气：“别松懈，还没结束呢。”

“你…哼！”司空千落娇哼一声，转身将长枪一横，枪尖指向那几名黑袍人，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这个邪术，已经被本姑娘给破了，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就一起使出来吧！”

然而，回应她的，并非黑袍人的进攻，而是一道柔媚入骨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是啊，阵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