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旧货市场的铜绿盒子
林夏踩着正午的日头,钻进了城西的旧货市场。七月的风裹挟着尘土与汗液的味道,在拥挤的摊位间流转,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混杂成一场鲜活的市井交响乐。她是民俗学专业的研二学生,毕业论文选题卡在“民国民俗器物中的情感载体”上,半个月来跑遍了城里的大小旧货市场,却始终没找到能支撑论点的实物素材。
转过一个堆满旧书的摊位,角落里一抹暗绿突然撞入眼帘。那是个巴掌大的首饰盒,黄铜质地,表面爬满了深浅不一的铜绿,像是被岁月遗忘了半个世纪。盒子斜斜地靠在一堆破旧瓷碗旁,蒙着一层薄尘,边缘磨损得厉害,却依旧能看出精致的缠枝莲纹路——只是大部分纹路已被铜绿覆盖,只剩零星几处还能辨认出当年的鎏金光泽。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民俗学的直觉让她察觉到这盒子的不寻常。她拨开挡路的旧算盘,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铜绿表面,冰凉的触感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盒子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她屏住呼吸,缓缓掀开盒盖。
“吱呀”一声轻响,像是唤醒了沉睡的时光。一股奇异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陈年檀香的醇厚、旧木料的腐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不刺鼻,却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沧桑感。林夏探头去看,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玉石翡翠,只有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安静地躺在暗红色的绒布衬里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丝帕取出,展开的瞬间,连周围喧闹的人声似乎都淡了几分。丝帕是宝蓝色的底料,只是年代久远,边缘已经泛黄发脆,四角磨损得厉害,甚至能看到细微的丝线脱落。但帕子中央的刺绣,却艳得惊人——一枝盛放的红梅,花瓣层层叠叠,从花苞到怒放,姿态各异,针脚细密得仿佛是自然生长的纹路,连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姑娘好眼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夏抬头,看到摊主是个独眼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右眼戴着黑色眼罩,左眼浑浊不堪,却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丝帕。“这帕子是正经老物件,前主家是民国时期的绣娘,手艺一绝。”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五十块,盒子和帕子一起给你,不赚你钱。”
林夏指尖摩挲着丝帕上的红梅,绣工之精湛,远超她见过的任何民国绣品。作为民俗学学生,她深知这样的实物素材有多难得,几乎没多想,就从包里掏出五十块钱递了过去。老头接过钱,飞快地塞进衣兜,左眼依旧盯着丝帕,嘴角似乎咧开了一个奇怪的弧度,却没再说话。
林夏将丝帕叠好,连同铜绿首饰盒一起塞进帆布包,转身融入拥挤的人潮。她没注意到,身后的独眼老头望着她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幽光,随后拿起地上的一个破旧罗盘,轻轻转动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回到出租屋,林夏迫不及待地将丝帕铺在书桌上。出租屋不大,朝南的窗户透进充足的阳光,将丝帕照得清清楚楚。她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着红梅的刺绣——每一针都恰到好处,丝线的配色从深红到浅粉,过渡自然,显然出自大师之手。
可越看,林夏越觉得不对劲。红梅的花心处,那团最深处的丝线,并非纯粹的红色,而是泛着淡淡的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在阳光下透着一股诡异的光泽。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摸,丝帕的触感异常细腻,却冰凉刺骨,那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瞬间传遍全身,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以为是天气原因,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热水,可那股寒意却挥之不去,仿佛钻进了骨头缝里。林夏皱了皱眉,将丝帕重新叠好放进铜绿盒子,打算明天带去学校请教导师张教授。
当晚,林夏睡得很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房间里有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针线刺绣。她猛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一切如常。
迷迷糊糊中,她又睡着了。这一次,她做了个清晰得可怕的梦。
梦里,她身处一间古旧的绣房,空气中弥漫着和丝帕上一样的檀香与霉味。房间里没有电灯,只有桌上一盏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靠窗的绣架。绣架前,一个穿着蓝布旗袍的女子背对着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垂在肩头,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枚绣花针,正在一块宝蓝色的丝帕上穿梭——正是她白天买回来的那方绣帕。
“姐姐,你的红梅绣得真好看。”林夏不由自主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绣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女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
林夏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女子的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红得刺眼,像是涂了厚厚的朱砂。而最让她恐惧的是,女子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像是被白蜡封住了一般。她的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声音阴冷刺骨:“好看吗?这是用我的血绣的啊……”
林夏吓得浑身僵硬,想要逃跑,却发现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女子一步步朝她走来,手中的绣花针在烛光下泛着寒光,针尖上还滴着鲜红的血珠,落在地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你既然拿了我的帕子,就替我完成未了的心愿吧……”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怨气,林夏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刺骨寒意。
“不要!”林夏猛地睁开眼,浑身冷汗淋漓,睡衣都湿透了。窗外天已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她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梦里的场景清晰得仿佛就在刚才。
缓了好一会儿,林夏才渐渐平静下来。她转头看向书桌,那个铜绿首饰盒就放在上面,盖子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那方宝蓝丝帕平铺在桌面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丝帕上,林夏突然发现,红梅花心处的那抹暗红,似乎比昨天更加鲜艳了,像是真的浸透了鲜血。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那抹暗红依旧刺眼。林夏心里涌起一丝不安,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想要将丝帕收起来,可指尖刚碰到帕子,就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寒意,比昨天更甚。
接下来的几天,诡异的事情接连发生。
第一天晚上,林夏又听到了那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她的房间里刺绣。她打开灯,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书桌上的丝帕静静躺着,红梅的枝干上,似乎多了一片小小的花瓣。
第二天,林夏特意在睡前将丝帕叠好放进盒子里,锁上了抽屉。可半夜,她被一阵冰凉的触感惊醒,睁开眼,发现那方丝帕竟然平铺在她的胸口,红梅的花枝又延伸了一截,花心的暗红愈发浓郁。
第三天,林夏上课时频频走神,精神恍惚,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穿蓝布旗袍的女子。她试图把丝帕扔掉——先是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可晚上回到家,丝帕就放在书桌上;她又将丝帕裹上石头,扔进了城外的河里,可第二天清晨,丝帕依旧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的枕边,上面的红梅已经快要开满整个帕面,暗红的花心像是在滴血。
林夏彻底慌了。她意识到,这方丝帕绝不是普通的旧物,它在缠着自己。
绝望之下,她想到了烧掉丝帕。那天晚上,她在阳台点燃了一支蜡烛,将丝帕放在火上。火焰瞬间窜起,丝帕却没有像普通布料那样迅速燃烧,反而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股黑色的浓烟,伴随着浓烈的怨气,像是有人在无声地哭泣。
林夏吓得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丝帕在火焰中扭曲,却始终没有被烧毁。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穿蓝布旗袍的女子。这一次,女子浑身是火,头发烧焦,皮肤溃烂,面目狰狞地朝着她哭喊:“你毁了我的心血,我不会放过你!”
林夏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阳台的地板上,蜡烛已经熄灭,丝帕完好无损地放在她身边,上面的红梅依旧鲜艳。而她的左臂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划痕,像是被绣花针扎的,渗着血丝,隐隐作痛。
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林夏知道,自己必须查清这方丝帕的来历,否则,她可能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个噩梦。
第二章 锁魂绣与绣娘怨
第二天一早,林夏揣着丝帕和铜绿首饰盒,匆匆赶往学校。她的导师张教授是民俗学领域的权威,尤其对民国时期的民俗器物颇有研究,或许他能知道这方丝帕的来历。
张教授的办公室在教学楼的顶层,堆满了书籍和各种民俗器物。林夏敲门进去时,张教授正在整理一堆旧县志。看到林夏神色慌张的样子,他放下手中的工作,关切地问:“小林,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林夏将丝帕和首饰盒放在桌上,把这几天发生的诡异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教授,包括那个可怕的梦、丝帕“生长”的怪事,还有烧掉丝帕后遭遇的报复。
张教授听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拿起丝帕,借着窗外的光线仔细观察,又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红梅刺绣,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普通的绣品,”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这是‘锁魂绣’。”
“锁魂绣?”林夏愣住了,她从未在任何古籍或文献中见过这个名字。
“民国时期非常罕见的一种刺绣,”张教授放下丝帕,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你看这里记载,锁魂绣是绣娘用自己的血和怨气绣成的,目的是锁住自己的魂魄,留在人间等待执念了结。这种绣品往往承载着绣娘强烈的情感,要么是深仇大恨,要么是未了心愿,非常凶险。”
林夏浑身冰凉,难怪这方丝帕会如此诡异,原来它竟然锁住了一个绣娘的魂魄。“张教授,那这个绣娘是谁?她的执念又是什么?”她急切地问,声音都有些颤抖。
张教授沉吟片刻,拿起丝帕再次仔细端详:“你看这绣工,针法细腻,配色大胆,尤其是红梅的形态,很像民国时期一位著名绣娘的风格。”他转身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调出一份电子文献,“你看这个,民国二十三年的地方县志记载,本地有一位绣娘名叫苏婉娘,技艺高超,尤其擅长绣红梅,人称‘梅娘’。她的绣品在当时很有名气,可惜英年早逝。”
林夏凑过去看,文献上附了一张苏婉娘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着蓝布旗袍,眉眼温婉,手里拿着一方绣帕,上面的红梅与她手中这方丝帕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这方丝帕就是苏婉娘绣的?”林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很有可能,”张教授点点头,继续说道,“县志里还记载了苏婉娘的生平。她出身贫寒,父亲是绣坊的伙计,母亲早逝,她从小跟着父亲学习刺绣,天赋异禀。后来,她认识了一位名叫沈砚之的书生,两人相恋,私定终身。苏婉娘亲手绣了一方红梅帕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沈砚之。”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林夏追问。
“沈砚之是个寒门子弟,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张教授叹了口气,“苏婉娘为了支持他,没日没夜地刺绣,卖绣品供他读书。可没想到,沈砚之考取功名后,贪图富贵,转头娶了当时一位军阀的女儿,彻底抛弃了苏婉娘。”
林夏握紧了拳头,心里替苏婉娘感到不值。
“苏婉娘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绝,”张教授的声音带着惋惜,“她回到自己的绣房,用自己的血完成了最后一幅红梅绣帕,也就是这方锁魂绣,随后悬梁自尽。死前,她立下诅咒,一是诅咒沈砚之生生世世不得安宁,二是诅咒任何拿走这方丝帕的人,替她完成复仇。”
“那沈砚之后来怎么样了?”林夏急忙问。
“他婚后不久就暴病而亡,”张教授翻了翻县志,“据说他死的时候,浑身溃烂,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了一样。他的妻子后来也疯了,全家遭遇横祸,家破人亡,算是应了苏婉娘的诅咒。”
林夏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来这方丝帕已经害了这么多人。她看着丝帕上鲜艳的红梅,仿佛看到了苏婉娘含恨的眼睛。“张教授,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苏婉娘的执念是复仇,可沈砚之已经死了,她为什么还缠着我?”
张教授沉思了片刻:“或许,她的执念不仅仅是复仇。沈砚之的背叛对她打击太大,或许她到死都没能放下这段感情,想要的不仅仅是沈砚之的灭亡,还有一句迟来的道歉。”
林夏愣住了。她想起那天晚上的梦,苏婉娘虽然面目狰狞,却反复说着“未了的心愿”。难道真的像张教授说的那样,苏婉娘想要的,只是沈砚之的一句对不起?
当晚,林夏又梦见了苏婉娘。这一次,苏婉娘没有再恐吓她,而是坐在绣架前,背对着她默默流泪。她的蓝布旗袍已经不再破旧,长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我和他相识在桃花树下,”苏婉娘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无尽的悲伤,“那年春天,他进京赶考,路过我们小镇,在桃花树下避雨,我正好去给父亲送绣品,就给了他一把伞。他说我的眼睛像桃花一样美,说等他功成名就,就回来娶我。”
林夏静静地听着,心里涌起一丝怜悯。
“我信了他的话,”苏婉娘转过身,眼睛里不再是一片浑浊的白,而是蓄满了泪水,“我没日没夜地刺绣,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让他安心读书。可他中了进士后,再也没有回过小镇。我是后来才知道,他娶了军阀的女儿,住进了大宅院,早就把我忘了。”
她拿起桌上的绣花针,指尖轻轻划过丝帕上的红梅:“我用我的血绣这方帕子,不是只想诅咒他,我只是想让他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子,为他付出了所有。我只想让他亲口对我说一句对不起,哪怕是在阴间。”
林夏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她轻声说:“我帮你,我去沈砚之的坟前,帮你问他要一句对不起。”
苏婉娘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后又黯淡下去:“他的坟在城郊的乱葬岗,早就荒芜了,而且……那里很凶险。”
“没关系,”林夏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苏婉娘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烛光中。
林夏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她看着书桌上的丝帕,花心处的暗红似乎淡了一些。她知道,自己必须去一趟城郊的乱葬岗。
根据张教授提供的线索,沈砚之的坟墓在城郊的凤凰岭乱葬岗。那里是民国时期处决犯人和埋葬穷苦人的地方,杂草丛生,白骨外露,常年阴风阵阵,很少有人敢去。
林夏特意选了一个阴雨天出发。她买了纸钱、香烛、水果和酒,装在一个背包里,又按照张教授的嘱咐,带了一把桃木梳子——民俗中说桃木能驱邪避煞。
公交车只能开到凤凰岭山脚,剩下的路需要步行。山路泥泞湿滑,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即使是白天,也显得阴森森的。林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耳边只有雨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更添了几分诡异。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她终于到达了乱葬岗。这里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恐怖,遍地都是残破的墓碑和散落的白骨,杂草长得比人还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窥视。
林夏按照张教授提供的方位,在乱葬岗深处寻找沈砚之的墓碑。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避免踩到白骨,心里既紧张又害怕。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块断裂的墓碑出现在眼前。
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林夏仔细辨认,还是看到了“沈公砚之”四个字。墓碑旁边长满了青苔,周围散落着几块碎石,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林夏定了定神,在墓碑前清理出一块空地,摆上水果和酒,点燃了香烛和纸钱。雨水打湿了纸钱,燃烧得很慢,冒出的黑烟被风吹得四处飘散。
“沈砚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