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 裴无忌是宗门的高岭之花。
无人可入他的眼，我也不例外。
可我不服，硬是追了他五年。
却换来他一声令下，不准我再入他的居所。
否则就要杀了我。
我气极，不顾他人劝阻，只身闯进他的竹青居，谁说强扭的瓜不甜？
【一】
我强抢了他一夜。
再醒来时，身边早已没有裴无忌的身影。
床褥也换过了，丝毫不见昨夜的凌乱痕迹。
屋外的小厮听到动静，知晓我醒了，急忙提醒道：
“师姐睡的可好？”
“无忌师兄一大早就出去了，您醒了就赶紧回去吧！”
我扯着嘴角，轻声应下。
也是，他现在应该恨死我了，本就厌烦我的存在，如今被我做出这样的事，怕是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走之前，我让小厮找来所有我曾经送给裴无忌的东西，他想了想，朝院子某个角落指去。
看着小厮将那些物品从土里刨出来时，我内心五味杂陈。
我知道裴无忌不喜欢我，可没想到他就这么不喜欢。
我身份卑微，自小就是孤儿，无树可依，四海为家。
直到十年前师父将我带回宗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裴无忌。
他是天之骄子，高冷矜持，众星捧月，是未来要成神的人。
而我就如尘沙一般无人在意，只是宗门里平平无奇的凡人。
后来几年我和师父搬去后山，我再没出来过，也没再见到他，只是偶尔能听守山的小童能提起他。
师父离世后，我也出山开始入门修炼。
我命格特殊，天生无灵根，修炼起来比常人慢得多。
师父说过，若想要弥补这份天缺，只有两个极端，要么修得情果，要么断情绝爱。
我那时可倔强了，说什么也不可能断情绝爱，更何况宗门里还有裴无忌这样的仙品。
于是我脑子一热，开始了漫长无期的追求之苦，一追就是五年。
我知道我与他的差距如天地之隔，也知晓自己再怎么殷勤也入勾不起他的一丝兴趣。
可亲眼看见五年的真心被深埋土底，心就一抽一抽的疼，夹杂着怒气，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将这些东西全都扔到了后山，我的东西，就算不要也是我来扔，哪轮得到他裴无忌。
不过我也不亏，五年换他的初夜，倒也值了。
毕竟，我可不是世人眼里安分守己的“好”女子。
我强睡裴无忌这件事很快就在宗门里传开，一时间谩骂声四起，尤其是与我同样喜欢裴无忌的师姐妹，嫉妒厌恶的眼神巴不得将我活活抽死。
顾虑到裴无忌的名声，长老阁并不想把事闹大，只让我搬回后山日日思过，无令终生不得出。
一连几日，裴无忌都没有出现，宗门里的人都不见他的踪影。
有人说，他自尊受辱，不愿再回来。也有人说他已经向长老请求出师，不再是门中之人。
一时间，宗门弟子对我的指责谩骂声更重了，众人强烈要求长老阁严惩我以长教训。
泱泱众口，无处可息。
我还是被带到了长老阁。
我跪在大殿中，向上看去，那位在宗门销声匿迹的天子骄子，就端坐在上方，闭目养神。
我低垂着眼，耳边传来长老的训斥，听着心烦。
“姜笙，你有何脸面对你的师父？”
“你师父心善，求着老宗主破格让你进宗修行，你非但不苦心修炼，还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我不屑一笑，“现在才想起我师父了？五年前他命悬一线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救他？他为宗门倾尽了所有，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安分守己一生又如何？照样被你们糟蹋！”
“你！简直是无药可救！”殷长老气的脸都红了，指着我骂道。
“师父临走前曾告诉我，若我有想做的事尽管去做，只要不后悔就行。”
“是，在你们眼里我是做了羞耻至极之事，但我不后悔，我也并不觉得我师父会对我失望。”
“至于修为，我想好了，我愿意改修无情道，从此断情绝爱，一心修道。”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惊，后又变为怀疑，大抵是不信我这般贪情的人真会修习无情道。
裴无忌自然也听到这话，他睁开眼向我看来，我回看过去，他眉头轻皱，神情凝重。
“当然，裴师兄如果想要处罚我，我绝不反抗。”我斩钉截铁道。
大殿安静的出奇，长老纷纷看向裴无忌，等待他的回答。
“交给戒律堂即可。”他轻描淡写道出这一话就离开了，再次刷新了众人的认知。
真清高，明明是受害者，却从始至终对我没有质问也没有动手。
可我知道，他只是厌恶我到极致，不愿再同我有任何交集罢了。
戒律堂对我的招待不轻，鞭刑，断骨，寒针，渡魂一样不缺，硬生生将我折磨了七天。
出堂那日，外头围满了弟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嘲笑声此起彼伏。
“呦，这不姜笙嘛，最近去哪发财了？哈哈哈。”
“瞧你这话说的，跟没看见人家满身血迹似的，看着就恶心。”
“可不是嘛，她一出来我就闻到味了，几天没洗了……”
“谁让她干出那种事呢！不要脸，活该受刑。”
“……”
我没说话，强忍着痛苦走出去，一步又一步。
“哗啦！”
一盆热水从我的头顶将我浇透，我僵住了，灼烧感让我我身上的伤变得更痛起来。
“喂！姜笙，看我好心还帮你洗了个澡，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啊？哈哈哈哈。”
刺耳吵闹的嘲笑声混着不堪入耳的话猛烈攻击着我。
我倒在地上，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我只是想大胆做一次自己，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为什么他们还不愿放过我？
他们一口一个清高自洁的天子骄子，那夜却疯了魔般朝我索取，没有下药，没有媚术，性格反差到我差点以为那不是裴无忌。
双方自愿的事情，只有我一人付出了代价。
我颤抖着握着拳头，用尽力气狠狠吐出两个字：“孬种……”
“什么？”
朝我泼水的男子似是来了兴趣，笑得更加疯狂，二话不说掐着我的脖子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殷长老的关门弟子，段祈风，裴无忌的手下败将。
“你再说一遍，我是什么？”段祈风的声音极具压迫力。
周围的弟子吓得赶紧后退几步，生怕惹了这位宗门的大煞。
我愣了几秒，被欺辱的感觉让我也没多少好脾气，便随口说道：“他的手下败将。”
段祈风气疯了，想要一把掐死我，周围没有一个人赶上来阻拦，他是真敢动真格。
就在我快窒息而亡的时候，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放开她！”
我以为自己已经出现濒死前的幻觉，因为这个声音是裴无忌的。
众人的反应也格外惊奇，他们原以为因为我的缘故裴无忌早已离开宗门，却没想到他竟然就在宗门里，还是因为救我。
脖子上的放轻不少，却仍然没有放开，我大口喘气，奔溃感让我痛哭起来，止不下来。
我不想死，也不想这样屈辱的活着。
许是哭的太凄惨，段祈风一时间不知道是要先骂裴无忌还是先给我喂哑药。
我又听到裴无忌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段祈风的手早已松开，我偏头看去，裴无忌俊美的脸上盛满怒气，大步朝我走来，手里还提着一把剑。
他将剑抵在段祈风脖颈上，语气强硬：
“放开她，你是听不见吗？”
“我没听错吧？你平日不是最厌恶她，怎么现在竟然为她出风头？”
段祈风打量着裴无忌，神情诧异。
裴无忌抵剑的力道重了几分，段祈风的脖颈渗出血来，“与你无关。”
段祈风本就暴躁，又被裴无忌威压着，再也忍不住怒火，一把甩开我，召出本命剑。
裴无忌上前将我接住，真实的触感让我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我看着他的脸，青色抹额在他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
我们离的很近，我清楚的看到他抹额边角的裂纹。
我曾听师父说过，裴无忌的抹额是他母亲为督促他修行而用法力幻化出的神器，可以压抑他的欲望。
我伸手想要触摸他的抹额，可看到他冷清的眼神又把手缩回来。
裴无忌抱着我转头就走，丝毫不把段祈风放在眼里，任凭他如何出剑都无法伤到裴无忌。
他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可转头一看，众人的目光始终在裴无忌和我身上，议论纷纷，压根没在意他，气的他跑进戒律堂给自己来了两鞭。
我和裴无忌一路无言，他将我抱回后山居所，我终是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二】
我昏迷了足足一个月。
再醒来时，宗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冷清孤寂的后山居所堆满了各种补品礼盒。
曾经骂过我的同门总会来看望我，向我道歉之前对我的欺辱谩骂。
最让我诧异的是，自我醒后，裴无忌日日踏进我的院子，亲自照顾我的衣食住行。
从宗门小透明到被众人关心的焦点，这中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问了每一个来看望望的同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
这日傍晚，我坐在石桌上看话本子，裴无忌和往常一般带着食材走进我的院子。
“身子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我扶你进屋休息，晚膳我叫你。”
说罢他就要来扶我，我眉头一蹙，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他愣住了，慢慢将手收回去，什么也没说便提着食材走进后厨。
晚膳时，我先打破沉默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这般精心照顾我？为什么宗门里的人对我态度转变这么大？”
我看着他额头上的抹额，好似裂纹更多了，随时就要裂开的程度。
他抬头对着我的眼神，轻轻笑道：
“姜笙，我已经向长老阁请求娶你为妻，他们会同意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情我愿，两全其美。”
这下换我呆住了，裴无忌竟然要娶我？
“为什么不事先和我说？”我生气的质问他。
他没想到我会发火，无措的说：“你追了我五年，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想着等你醒了，就给你个惊喜……”
“裴无忌！我在你眼里算什么？我追你的时候你理都不理，现在我不想和你有交集，你又装什么深情？”我吼道。
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么多丰富的表情，委屈，无措，担忧，慌忙……
他紧紧抱着我，手轻拍我的背，安抚我的怒气。
我听见他温柔地说：“姜笙，你知道吗？我其实心里早就喜欢你了，只是我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欲，你是极好的女子，我怎么可能对你视而不见？”
“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做我的娘子，我带你回昆仑，不，你想去哪我就陪着你，可好？”
我轻轻推开他，看着他一脸希冀的模样,真是又俊又美，我怒气都消了大半。
“好。”我说。
他像个孩子般高兴的停不下来，又是抱又是亲的，可我一点也不高兴，因为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我毫无顾虑的伸手摸向他的抹额，
裴无忌，我也要让你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如裴无忌所说，长老阁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并派人着手准备婚宴。
似乎一切都过的太过顺利，众人怎么也没想到，我逃婚了，还是在成婚当日。
大殿内，裴无忌还穿着我为他精心挑选的婚服，他起初怎么也不信我逃婚这个消息，以为我是在逗他。
直到他翻遍了整个宗门都不见我的身影，他这才慌了，连同几位师兄师姐下山寻找我的踪迹。
任他们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我，因为我逃到了冥界。
我跪在冥帝面前，求他给我一个容身之地。
幽暗的冥火闪烁着，映照出面前男子阴鸷妖冶的脸庞，他鬼魅般对我笑着说道：“命格特殊，倒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庇护你可以，但你的修为要献出三成给我，你可愿？”
“愿意。”我没有犹豫。
任人屈辱的痛苦太深刻，凭什么女子就要规矩一生，受人摆布？这世道太不公，总对女子苛刻。
我与冥帝渝幽的交易就此达成，我摇身一变，成了冥界的一名女官，享千年寿命。
改修无情道后，真如师父所言，我修炼的速度极快，就连冥帝也不禁感叹一声：“真是后来者居上。”
女官的要事极多，况且渝幽把事都交给我做，自己则忙着去追他那远在天界的妻，有时两人吵架他还会把我们叫去训几句出气。
我不再去想裴无忌和宗门里的事，一心修炼，直至顶峰。
渝幽倒是很八卦我与裴无忌之间的故事，总是带我去看裴无忌在人间的生活。
裴无忌在人间苦寻我十几年，可我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毫无音讯，饶是他用尽所学法术也无法找到一丝我的踪迹。
他回到宗门，搬到我曾住过的后山居所，我的屋子早已撤下成亲挂上的红绸，他将我没带走的衣眼，气的不行，“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非要大半夜去？”
他道：“晚上更有回忆悲伤的氛围，这点道理都不懂？”
我：“……”
【四】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带我回了宗门。
我难以置信看着他，“难道你……你曾经也是这个门派的弟子？”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我，许久，叹了口气。
“姜笙，如果有个人曾经追了你很久，后来你回头她却不见踪影，找了她一百年都没找到，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这么执着，找她一百年。”我如实回答。
“可我会，不论多少年我都愿意，我还有许多话没和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已经知晓他的身份。
我打断他：“她不会想听的，也不会回头，放弃吧。”
“若我执意不放弃呢？”他轻笑道，摘下面具，一脸势在必得。
“那是您的事了，与我无关。”
我委婉一笑，不再看他，独自去后山祭拜师父。
他倒是回去了，让手下将我的东西全都送回东殿，此后再也没有召见我，就连上朝，他也不再挑我刺。
其他几方鬼神哭死，他们每日的乐趣就是看我俩争锋相对的样子。
其中当属西方鬼神最痴狂，见我们一连几日反常的模样，以为是暗恋对方却不自知。
于是，他深夜召集各方鬼神，夜访冥帝。
我推脱不得，只得跟随前去。
佳肴好菜，佳酿美酒，五方鬼帝共聚一堂。
我撑着惺忪睡眼，不明所以。
裴无忌倒是心宽，不仅没有深夜被扰的怒气，反而还聊得津津乐道。
眼看着我就要趴倒在桌，西方鬼神突然来了句：
“姜笙，你来冥界已有五百年，可有心悦之人？”
我瞬间清醒，蹙眉问道：“西褚，你又搞什么名堂？”
北方鬼神憋他一眼，咳声提醒：“西褚，她修的无情道。”
“哦哦。”西褚故作淡定，转头又问，“那冥帝可有心仪之人？”
裴无忌督我一眼，淡道：“有。”
几方鬼神自然看见他的举动，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住。
“即是有，冥帝何不出动出击？感情这事可不能错过。”
西褚说着还不忘往我这瞄几眼。
裴无忌嘴角微翘，低眉不语。
我顿感头疼，尴尬的想给西褚来一脚。
“看冥帝这般，看来对方不好追啊。”北鄞打破沉默。
南方鬼神也来参热闹：“我记得上任冥帝渝幽大人的追妻之路也是非常坎坷呢。”
“你觉得呢，姜笙？”西褚问我。
我委婉一笑：“我也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冥帝该如何做呢？”他们继续追问，脸上充满了希冀。
“觉得冥帝应该放弃。”
“……”
“可我觉得这两人是天定良缘，般配得很那！”
“那你感觉错了。”
“……”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这场撮合彻底失败。
裴无忌倒是无所谓，早已预料到我的答案。
西褚知道我的脾性，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只是每每上朝就一脸绝望。
裴无忌自我离开后便不娶不纳，冥界传言其不近女色。
后位空悬，万鬼谏言，天帝也发话，要裴无忌尽早联姻。
于是我又被召到主殿。裴无忌指着满桌的女子肖像，示意我挑一个，做他的冥后。
我精心挑选几个放在他面前，温笑道：“这几位都是家世显赫，才艺精通的世家小姐，若是联姻对您的助益只多不少，您可以全纳为妃，也可只选一个您中意的。”
他头也未抬，继续问我：“依鬼神所言，这婚定在何时为佳？”
“凭您意愿，选个良辰吉日便可。”
他嘴角微勾：“那便七月初七，良辰吉日。”
七月初七，我的生辰。
我笑容不改：“那便恭喜冥帝了。”
若是他安心娶妻，放下往事，我也能清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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