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弥漫着一股樟木和阳光混合的味道，崭新的，陌生的。
城北别墅区——
“喂，小璟璟，老霍说今儿要来两转学生，咱要不回去瞅瞅？”江谭洺一条腿搭在沙发的边上，头靠在另一边举着手机打游戏漫不经心的对旁边的沈淮璟说。
老霍（霍劼）是他们的班主任，栖城二中的优级教师，年过五十热爱岗位。
“不去，烦。”沈淮璟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长腿交叠架在昂贵的玻璃茶几上，闭着眼，眉宇间拢着一层没睡醒的躁意。他昨晚通宵打了会儿赛车，这会儿太阳穴还突突地跳。
“啧，听说其中一个挺特别，”江谭洺不死心，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嘴上也没停，“不是咱这圈子里的，好像……挺穷，但学习贼牛，直接把原来学校的年级第一给顶了。”
沈淮璟眼皮都没抬，嗤笑一声：“关我屁事。”
“另一个嘛，家里有点小背景，但也入不了咱沈大少的眼。”江谭洺自顾自地说着，一局游戏结束，他扔开手机，凑近沈淮璟，挤眉弄眼，“主要是，找点乐子嘛！你看你这都快发霉了。沐阳也去学校了，就咱俩在这儿干躺着，多没劲。”
他依旧没睁眼，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
江谭洺见他没立刻反驳，知道有戏，继续煽风点火：“去看看呗，万一那‘优等生’不长眼，惹到你了，你不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老霍那脸色，肯定也精彩。”
“聒噪。”沈淮璟终于不耐地吐出两个字，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点戾气的眸子因为困倦显得有些朦胧，但深处的烦躁清晰可见。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形瞬间带来一股压迫感，随手抓起搭在沙发背上的校服外套，也没穿，就那么甩在肩上。
“走着。”他踢了一脚还瘫在沙发上的江谭洺，“要是没意思，你今天就死定了。”
“得令！”江谭洺一个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跟上。
教室里——
当沈淮璟和江谭洺踩着第一节课的尾巴，大摇大摆走进教室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空间瞬间安静了不少。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他们，尤其是走在前面，一脸“别惹老子”的沈淮璟。
班主任老霍站在讲台上，正对着两个空位说话，看到他们进来，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把呵斥咽了回去，只无奈地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回座位。
沈淮璟目不斜视地往自己最后一排的专属位置走，视线懒散地扫过讲台旁站着的那两个陌生面孔——应该就是转学生了。
走到自己座位，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发出不小的声响，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长腿直接伸到了过道里。
“喂，小璟璟，”江谭洺却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带着看好戏的兴奋，“看讲台右边那个，啧，够亮眼啊。”
女生即使穿着校服，也盖不住她的美，微卷的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艳动人的脸蛋。她嘴角噙着一抹自信又带着点挑衅的笑容，目光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落在刚刚进门的沈淮璟身上，那眼神大胆、直接，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和势在必得。
沈淮璟的英俊是带有攻击性的，肩宽腿长，骨相生的极好，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如峰，从山根到鼻尖的线条流畅而锐利，勾勒出利落分明的侧脸轮廓。手腕上那枚低调奢华的机械表反射着冷光，一看就价格不菲。
老霍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安静一下。这两位是新转到我们班的同学，大家欢迎。请两位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叫时染的女生这才慢悠悠地把目光从沈淮璟身上移开，转向全班，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点娇蛮：“大家好，我叫时染，时光的时，渲染的染。刚从国外回来，以后请大家多指教啦。”她的自我介绍简短，但那份张扬和自信几乎溢满整个教室。
沈淮璟百无聊赖地玩着打火机，金属盖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老霍额角跳了跳，忍了。
等到那个叫时染的介绍完，老霍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另一个：“陆离同学，该你了。”
那个清瘦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少年的脸色苍白，五官清俊疏离。左边眉毛上那道浅白色的旧疤痕显得有点突兀。半长的头发搭在颈侧，并不显女气，他的瞳孔是棕色像透明的玻璃珠，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目光扫过全班，速度快得像掠过水面的风，没有任何停留。
“陆离，离殇的离。”
少年的声音清冷无波。
然后，沉默。
老霍似乎习惯了他的寡言，指了指空位：“时染，你坐倒第二那个空位。陆离，你坐最后一排靠窗。”
陆离依言走向最后一排。
而时染，却在走向自己座位前，脚步一顿，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最后一排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沈淮璟，红唇微勾，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才翩然落座。
沈淮璟在她看过来时就拧紧了眉，等她坐下，他极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猛地踹了一脚前座的椅子腿，发出不小的声响。
妈的，又一个麻烦。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斜前方那个刚刚坐下的清瘦背影——陆离已经摊开了他的笔记本，脊背挺直，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注视，包括他刚刚制造出的动静，都与他无关。
装货。
陆离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将那本边角磨损的旧笔记本放在桌上，动作不疾不徐。窗外稀疏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完全无视了斜后方那道几乎要将他灼穿的视线，也仿佛没听见那声踹椅子带来的巨响。
沈淮璟盯着那截白皙的后颈，心里的火越烧越旺。这穷鬼凭什么这么淡定？
讲台上，老霍已经开始讲课。数学公式写满了黑板，枯燥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
沈淮璟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烦躁地转动着手里的笔，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陆离。看着他挺直的背脊，看着他偶尔抬手写字时，从过短的袖口里露出的那一截伶仃的手腕，以及……右手手掌心，若隐若现的一道深色疤痕边缘。
那是什么？
刀疤？好学生还打架？
沈淮璟眯起眼，正准备仔细打量一下，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就精准地丢到了他桌上。
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不耐地掀开，上面是有点花哨的字迹：「沈淮璟？名字不错。认识一下？——时染」
后面还跟了个小小的笑脸。
沈淮璟脸色更沉，看都没看，直接把纸条揉成一团，随手就扔到了旁边江谭洺的脑袋上。
“哎哟！”江谭洺正玩手机，被砸得一懵，捡起纸团展开一看，顿时乐了，冲着沈淮璟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可以啊，小璟璟，魅力不减！”
沈淮璟回给他一个“你想死”的眼神。
这小插曲并没逃过教室里其他人的眼睛，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目光在沈淮璟和时染之间来回逡巡。时染似乎并不在意沈淮璟的冷漠，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更大的兴趣，托着腮，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地落在沈淮璟身上。
这种被当成猎物打量的感觉让沈淮璟恶心透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全班目光瞬间聚焦。
“老师，闷，出去透口气。”他甚至没等老霍回应，直接踹开椅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把一室的惊愕和窃语关在身后。
他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吹风，心里的烦躁却没减轻半分。那个陆离平静无波的脸，和时染那令人厌烦的眼神，在他脑子里交替出现。
“操！”他低骂一句。
……
下课铃响，沈淮璟才慢悠悠地晃回教室。一进门，就看到时染正站在他的座位旁边，笑吟吟地跟江谭洺说着什么，目光却时不时瞟向他的空位。
而陆离，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低头看着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隔绝。
沈淮璟阴沉着脸走过去。
时染看到他，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来：“沈同学，你回来啦？刚才……”
沈淮璟看都没看她，直接绕过她，走到自己座位。他的目光落在陆离摊开的那本旧笔记本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公式和笔记。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直接按在了那本笔记本上。
陆离写字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沈淮璟。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品。
这种眼神再次激怒了沈淮璟。人生十八年从没人这么看过他，即使这是很平常的情绪，但在他的眼里这就是挑衅。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手指用力，捏住了笔记本的边缘。
“字写得不错啊，”他语调拖长，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重复了脑海深处某个模糊的念头，“可惜，用这种垃圾本子，装给谁看？”
话音未落，他双手抓住笔记本的两端，在所有或明或暗的注视下，猛地用力——
“撕拉——！”
清脆的撕裂声再次炸响，比想象中更加刺耳。纸张碎裂，被他随手一扬，白色的碎片纷纷扬扬，像一场肮脏的雪，飘落在陆离的头发上，肩膀上，还有他面前摊开的课本上。
有几片沾在了他柔软的黑发上。
沈淮璟俯下身，靠近陆离的耳边，带着恶意的热气拂过，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所有人都听清：
“穷鬼，也配用本子？”
他等着，等着看这张永远平静的脸上出现裂痕。愤怒？屈辱？哪怕只是一丝波动也好。
时间仿佛凝固了。江谭洺张大了嘴，时染也挑起了眉，露出些许讶异，周围一片死寂。
陆离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立刻去拂掉头上的纸屑。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正面迎上沈淮璟挑衅的目光。那双眼睛深得像夜，里面没有愤怒，没有羞耻，甚至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冷寂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可偏偏是这种绝对的平静，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沈淮璟心头那点扭曲的快意，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的心悸。
就在这时，陆离微微动了一下。他抬起手，不是去拂纸屑，而是伸向了沈淮璟还按在残破笔记本上的那只手。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甚至有些轻描淡写。
但下一秒，沈淮璟的手腕就被一只冰凉而极其有力的手死死攥住！那力量大得惊人，五指如同铁钳，瞬间扣紧了他的腕骨，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感！
沈淮璟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离。
陆离攥着他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微微仰头，看着沈淮璟因惊怒而有些扭曲的俊脸，目光从他戾气横生的眼睛，缓缓滑到他紧抿的薄唇。
然后，他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地送进沈淮璟耳中，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沈淮璟，”
“你就只会这个？”
沈淮璟怒了，一把甩开陆离攥着他手腕的手，那力道大得让陆离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但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沈淮璟反手就揪住了陆离的校服衣领，猛地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砰！”
一声闷响，陆离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沈淮璟高大挺拔的身躯极具压迫感地逼近，几乎将陆离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他死死拽着陆离的衣领，迫使对方微微仰头，低头看着他，那双总是躁郁不耐的眸子里此时盯着他，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灼热的气息：
“你胆子很大啊。”
衣领勒得脖颈有些不适，但陆离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倒映着沈淮璟盛怒的脸。他甚至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极浅，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幼不幼稚，沈家大少爷就这点素质？”
这话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艹”沈淮璟眼底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他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握紧的拳头带着风声，眼看就要砸向陆离那张过分平静也过分碍眼的脸！
江谭洺已经站了起来，“淮璟，冷静。”
沈淮璟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陆离。
陆离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沈淮璟僵住的拳头，又缓缓移回他因暴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眼睛。
“除了暴力，你还会什么，沈淮璟？”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沈淮璟骄傲了十七年的自尊心上。他靠着家世？他仗着暴力？他……一无是处？
两人在墙角对峙着。
就在这时——
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声音插了进来。林沐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的手轻轻按在了沈淮璟紧绷的手臂上。
“淮璟，松开。”林沐阳的声音很平静，“没必要。”
沈淮璟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陆离，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陆离也回视着他，眼神没有丝毫退让。
几秒钟的死寂，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终，沈淮璟猛地松开了揪着陆离衣领的手，力道之大让陆离的后背再次与墙壁碰撞了一下。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拳头，狠狠一拳砸在了陆离耳侧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沈淮璟转头，阴鸷的目光扫过教室里一个个目瞪口呆的脸，最后又落回陆离身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咱俩没完！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哭着求我。”
说完，他踹开挡路的椅子，带着一身几乎要毁灭一切的低气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林沐阳看了一眼靠在墙上，正慢条斯理整理自己被揉皱衣领的陆离，眼神复杂，“抱歉，陆离同学。”他声音温和，带着些许无奈，“淮璟他……脾气是冲动了点，我代他向你道歉。”
陆离整理衣领的动作没有停顿，甚至没有看林沐阳一眼，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声音依旧清冷无波：
“不用。”
仿佛刚才那个被按在墙上威胁的人不是他。
林沐阳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他看着陆离平静得过分侧脸，和那道显眼的眉疤，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也离开了教室，大概是去追沈淮璟了。
教室里的气氛依旧凝滞。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陆离，猜测着他会有什么反应。愤怒？后怕？或者去找老师告状？
但陆离什么也没做。他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整理好衣领后，便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被沈淮璟撕碎的笔记本纸页，一页一页，仔细地捡了起来。他的动作不慌不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好像那些碎片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有人敢上前帮忙，也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时染却在这时站了起来。她踩着精致的小皮鞋，哒哒地走到陆离身边，弯腰，捡起了脚边的一片碎纸，递向陆离。她的脸上带着明媚又有些探究的笑容。
“喂，陆离是吧？”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你挺厉害啊，能把沈淮璟气成那样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陆离抬起眼皮，黑沉沉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纸片，也没有回应她的搭讪，只是继续低头捡着自己的东西。
时染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带着点玩味。她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道：“有意思。”她将那张碎纸随手放在旁边的课桌上，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目光却依旧饶有兴致地流连在陆离身上。
陆离将所有碎片收集好，用一个小夹子仔细夹起，放进了课桌抽屉。然后，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拿出课本，摊开，目光落在了书页上。
只是，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无人看见的角落，那冰冷瞳孔的最深处，一丝极淡的、近乎戾气的光芒一闪而逝。
沈淮璟……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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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天台上，风声猎猎。
沈淮璟烦躁地一脚踹在水泥护栏上，发出“哐”一声巨响。
“操！操！操！”他连骂了三声，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手腕上那一圈指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江谭洺跟了上来，递过一瓶冰水：“小璟璟，消消气，为那种人不值得……”
“不值得？”沈淮璟猛地转过头，眼睛赤红，“你他妈没看见他是怎么对我的？！他敢那么跟我说话！他敢还手！”他一把挥开江谭洺递来的水，瓶子摔在地上，水花四溅。
林沐阳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沈淮璟失控的样子，眉头微蹙：“淮璟，冷静点。你刚才太冲动了。”
“冲动？我他妈还嫌不够冲动！”沈淮璟低吼，“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让他跪在地上求我！”
“然后呢？”林沐阳的声音依旧平静。
沈淮璟猛地噎住，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某个隐秘的痛点。他想起陆离那双平静无波、却带着赤裸裸讥讽的眼睛，想起他说的“除了依靠家世和暴力，你还会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更深的暴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看不起我？”他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老子有的是办法玩死他！让他哭着承认，谁才是他惹不起的人！”
江谭洺看着沈淮璟这副模样，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这事绝对没法善了了。他偷偷瞄了一眼林沐阳，后者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劝说。
沈淮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底的阴鸷却愈发浓重。
妈的。
给老子等着！
“走吧，回去？”林沐阳将手搭在沈淮璟的肩头。
沈淮璟肩膀僵硬，没甩开，但也没回应。沉默许久后转身，肩膀顶开林沐阳的手，一言不发地朝着教学楼走去。
江谭洺赶紧跟上，凑到林沐阳身边，压低声音：“看见没，小璟璟这下和那个陆离杠上了。”
林沐阳推了推眼镜，看着沈淮璟紧绷压抑的背影，轻轻摇头：“淮璟的脾气你清楚，越拦着他越来劲。现在只能看着点，别让他真闹出无法收场的事。”
江谭洺咂咂嘴，想起陆离那冷冰冰的眼神和毫不逊色的力道，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三个人，回到教室后，就看见霍老在讲台上站着，脸色不太好看。
霍老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沈淮璟身上，那眼神带着惯有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头痛。
“回来了？沈淮璟跟我来办公室。”霍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淮璟，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沈淮璟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闻言，眉头瞬间拧紧，满脸写着“不耐烦”三个字。他靠在椅背上，没动，只是掀起眼皮，语气很冲：“干嘛？”
霍老似乎早就料到他这个反应，也没动怒，只是走下讲台，来到他桌前，声音压低了些：“你说干嘛？需要我重复吗？别耽误大家时间，跟我过来。”
“哦。”沈淮璟站起身，单手插兜，迈着长腿，大步流星的就往外面走去。
办公室里。
霍老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半头、浑身散发着“别惹我”气息的学生，叹了口气：“沈淮璟，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但这里是学校！你能不能收敛一点？今天又是怎么回事？跟新来的陆离同学起冲突了？”
沈淮璟懒洋洋地靠在办公室的文件柜上，眼神飘向窗外，语气敷衍：“没什么，看他不顺眼而已。”
“不顺眼？”霍老语气加重，“不顺眼你就能撕人家作业？就能跟人在天台上动手？沈淮璟，你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混混！”
“呵，”沈淮璟嗤笑一声，转回头，眼神锐利地看向霍老，“那他呢？他动手你怎么不说？霍老师，不能因为他看起来像个好学生，就拉偏架吧？”
“他主动招惹的你吗？人家家庭情况困难，能考进来不容易，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行吗？”
沈淮璟轻嗤一声，那笑声短促而没什么温度，他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戾气，再抬眼时，脸上竟扯出一个堪称“诚恳”的表情，只是那弧度略显僵硬：“霍老，我知道了，会改的。”
霍劼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能有半分可信度都算奇迹。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沈淮璟结实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式的、近乎无奈的劝诫：“沈淮璟，老师知道你家里有钱，有背景。但钱和背景不是这么用的。你是个聪明娃娃，就是脾气太躁，听话些，啊？别总让家里操心。”
沈淮璟敷衍的点点头。
霍劼看他这幅模样，也不好再深说，挥了挥手：“行了，快上课了，回去吧。记住你说的话。”
沈淮璟如蒙大赦，立刻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霍劼看着沈淮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眉头紧锁，脸上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无奈。他刚揉了揉眉心，身后就传来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
是隔壁班的物理老师，姓王是个有些圆滑的中年男人，正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老霍啊，”王老师呷了口茶，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闲适，又有点不以为意，“你看看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他又指了指霍劼确实夹杂着几根银丝的鬓角。“五十的年纪和七八十一样。”
霍劼叹了口气，转过身，靠在办公桌边：“能不操心吗？这沈淮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性子。家里那样，在学校更是无法无天。现在又跟新来的转学生杠上了，我是真怕他闹出什么事来。”
王老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压低了点声音：“要我说啊，老霍，你就是太较真。沈家那样的背景，只要他不在学校里闹出人命，捅破了天也有人给他兜着。你跟他较劲，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了，带着点秘辛的味道：“我听说，上个学期他把三班那个体育生打进医院，最后不也就是赔钱了事，连个处分都没背？他家老爷子一个电话打到校长那儿，什么事摆不平？你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老霍一脸的不赞同，眉头紧锁，声音虽压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老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惹麻烦上身。”他目光扫过办公室里其他看似忙碌的同事，最终落回王老师脸上，语气沉了几分，“但你想过没有？陆离那孩子，无父无母，就靠一个捡废品的爷爷拉扯大，能拼了命考进咱们学校，多不容易？我要是因为怕事就不护着他，就没人了。”
王老师张了张嘴，想反驳，霍劼却没给他机会，继续说道：“至于沈淮璟……”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这孩子，心眼其实不坏，就是脾气太爆，一点就着。”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你以为他上学期打那个体育生真是无缘无故耍横？是那体育生先欺负他们班上一个女同学，把人家堵在楼梯口动手动脚，话说得很难听。沈淮璟正好撞见，警告了一次，那体育生不听，还变本加厉，他才动了手。”
霍劼回忆起当时调查此事的情形，那个平时嚣张跋扈的体育生躺在病床上，面对询问眼神闪烁，而沈淮璟，即使被他父亲严厉责问，也只是梗着脖子，只甩出一句“他欠揍”，多余的解释一句没有。最后还是那个被欺负的女生鼓起勇气站出来说了实话。
“那件事之后，”霍劼叹了口气，“沈淮璟他爸赔了钱，也压下了处分，但你知道沈淮璟后来做了什么吗？他把他爸给的那笔‘压惊费’，偷偷塞给了那个女生的家长，说是精神损失费。那女孩子家里条件也一般，一开始不敢收，是他让林沐阳出面，硬是让对方收下了。”
王老师听到这里，端着保温杯的手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想到还有这层内情。他咂咂嘴：“还有这事？这我倒没听说……那这小子，也不算完全是非不分嘛。”
“他就是这么个别扭性子！”霍劼的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又掺杂着些许理解和惋惜，“好的坏的都闷在心里，解决问题的方式永远那么简单粗暴。他觉得对的，拼着被他爸打断腿也要做；他觉得碍眼的，就非得上去踩几脚，不管后果。你说他坏吗？他不欺凌弱小，甚至还有点……他自己那套可笑的正义感。可你说他好吧，他那脾气和行事风格，又实在让人头疼。”
霍劼揉了揉太阳穴，感觉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我现在就怕，他把对陆离的那种‘看不顺眼’，也归结到他那种‘非黑即白’的逻辑里，然后用他那些不管不顾的方式去‘解决’。那才真要出大事！”
王老师沉默了片刻，脸上的不以为然收敛了些，他拧上保温杯的盖子，语气缓和了不少：“照你这么说，这沈淮璟倒也不算无药可救。可老霍啊，就算他心眼不坏，他那脾气和家世摆在那儿，就像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你跟他说道理，他听得进去吗？你护着陆离，他会不会更来劲？这分寸可不好拿捏啊，别最后好心办了坏事，两头不讨好。”
霍劼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他望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学生身影，目光悠远而沉重。
“不好拿捏也得拿捏啊，”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回应王老师的担忧，“总不能因为难，就看着一个可能走上歪路的孩子不管，也不能看着另一个本就艰难的孩子被无故针对。教书育人，育人在先啊……”
老王拍拍他的肩膀，“行，我挺你，但是尽力而为。别逞强，一把年纪了，别坏了身子。”
“嗯。”
办公室里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
而另一边刚刚出去的沈淮璟没去教室，去了天台。
“咋样？老霍头为难你没？”江谭洺中指和食指间夹着烟，刚吸了一口，看见沈淮璟上来，立刻凑上前问道，烟气随着他说话袅袅散开。
沈淮璟没立刻回答，他烦躁地一把夺过江谭洺手里的烟，叼在自己嘴里，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才觉得胸口的憋闷稍微疏散了一点。他吐出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眼底的阴鸷。
“还能怎么为难？不就是那套陈词滥调，”他声音带着烟熏的沙哑，语气讥讽，“让我别惹事，多学习，关爱同学。”尤其是“关爱”那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带着明显的嘲弄。
“噗——”江谭洺没忍住笑出声，随即又赶紧捂住嘴，肩膀耸动，“关爱同学？他让你去关爱那个陆离？璟哥，你这表情……哈哈……”
连一旁靠在栏杆上一直没说话的林沐阳，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推了推眼镜，看向沈淮璟：“所以，你怎么打算？”
沈淮璟又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看着远处操场上奔跑的身影，目光却没有焦点。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软的？”江谭洺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璟哥，你没事吧？对那冰山来软的？他能搭理你？我看你就是把心掏出来，他都能给你冻成冰碴子扔回来！”
“谁说老子要掏心了？”沈淮璟扯了扯嘴角，弹了弹烟灰，“我的意思是，换种方式招惹他。”
林沐阳若有所思：“比如？”沈淮璟转回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眼神渐渐变得专注而富有侵略性，像是在规划一场有趣的狩猎：“他不是穷吗？不是清高吗？老子就‘帮’他。让他吃我的，用我的，欠我的。他不是想划清界限吗？我偏要挤进他的生活，让他睁眼闭眼都能看见我，躲都躲不掉。”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和恶意：“我倒要看看，当他习惯了我的存在，当他不得不接受我的‘好意’，他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会不会裂开一条缝。”
“额……这是你报复的方式……”江谭洺一整个无语凝噎他看着沈淮璟那副跃跃欲试、甚至带着点诡异兴奋的表情，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这比他预想中套麻袋打一顿或者用钱砸脸离谱多了。“璟哥，你确定这不是……那什么……追人的套路吗？”他小声嘀咕，后半句几乎含在嘴里。
沈淮璟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眼神像刀子一样甩向江谭洺，耳根却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语气恶劣：“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老子这是攻心为上！让他精神崩溃！懂不懂？”
“懂，懂懂懂！”江谭洺立刻举手投降，缩了缩脖子，小声对旁边的林沐阳抱怨，“攻心……这攻得也太黏糊了……”
林沐阳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沈淮璟试图掩盖的某种情绪：“淮璟，你只是想让他注意到你，对吧？用任何一种方式。”
沈淮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放屁！老子是要他服软！要他认输！要他哭！”
林沐阳推了推眼镜，不再说话，只是那眼神分明写着“你继续编”。
沈淮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他粗暴地揉了揉头发，转身大步流星地下楼，仿佛这样就能把身后那两个家伙探究的目光甩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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