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与光的衍射

那场足球赛的胜利，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杨越在决赛中那记精彩的任意球，以及他进球后穿越半个球场、精准望向某个方向的眼神，成了接下来一周校园里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看到没？杨越进球后一直往我们班看台看！”

“是在看谁啊？是不是……”

“还能有谁？那个总和他在一起的，三班的李意烛呗。”

流言像初冬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附着在走廊的墙壁上，潜伏在食堂的餐桌下，甚至飘进了教室敞开的窗户。它不再局限于好奇的张望和善意的调侃，开始掺杂进一些别的东西——探究、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李意烛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当她独自穿过走廊时，会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当她去图书馆时，会发现原本安静的角落偶尔会有“恰好”路过的陌生同学；甚至有一次，她在女洗手间隔间里，清晰地听到外面两个女生的议论：

“就是她啊？看起来挺普通的嘛，也不怎么爱说话。”

“谁知道呢，杨越眼光可真独特……”

那些话语像细小的冰针，扎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微凉刺麻的不适。她试图维持惯常的平静，依旧按时上课，按时去图书馆，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在她周围积聚。她感觉自己像被置于一个无形的放大镜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下意识的张望，都可能被解读、被传播。

周三的图书馆。熟悉的角落。

杨越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或者说，他并不在意那些围绕着他的流言。他依旧比她早到，摊开那本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物理竞赛题集，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李意烛在他对面坐下，拿出书本，却久久无法进入状态。那些窃窃私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让她心神不宁。她抬起头，看着对面浑然不觉的杨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亮他低垂的侧脸，他偶尔无意识地咬着笔杆，像个遇到难题的大男孩。

他和她，仿佛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他的世界广阔、明亮，充满掌声和理所当然的注视；而她的世界，原本狭小、安静，如今却被强行拖拽到聚光灯下，承受着她从未准备好面对的审视。

“这道题，”杨越忽然抬起头，将习题册推过来一点，指着上面一道复杂的力学分析图，“受力分析这里，我总觉得有点问题。”

李意烛回过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她仔细看了看图，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几下。

“这里，”她轻声说，用笔尖点着一个连接点，“你漏掉了一个垂直方向的摩擦力。”

杨越凑过来看，他的头发几乎要碰到她的额角，带着清爽的洗发水味道。“哦！对！”他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接过笔重新计算起来，之前的困扰一扫而空。

他解决了一个难题，心情明显愉悦起来，抬起头，这才似乎注意到她的异常沉默。

“你怎么了？”他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脸色不太好。”

李意烛垂下眼睫，盯着书本上模糊的字迹，犹豫着该如何开口。难道要告诉他，我因为那些关于我们的议论而感到困扰？这听起来多么矫情，又多么……不合时宜。在他光芒万丈的世界里，这点小小的流言，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没什么。”她最终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可能有点累了。”

杨越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审视一道复杂的谜题。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说：“下周三下午，图书馆可能要闭馆整理。”

“嗯？”李意烛抬起头。

“所以，”他看着她，语气很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下周三，我们去校外那个‘沉默咖啡馆’吧？那里很安静，也有插座，可以看书做题。”

李意烛愣住了。他这是在……约她吗？在校外？一个明确的时间和地点。这不再是校园里心照不宣的“偶遇”或“同行”，这是一个清晰的、指向性明确的邀请。

流言的薄雾仿佛瞬间变得浓重，裹挟着警告的意味。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他们一起出现在校外的咖啡馆，会被渲染成怎样的版本。

见她沉默，杨越脸上的轻松收敛了一些。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目光直直地看进她眼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痞气或戏谑，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固执的认真。

“李意烛，”他叫她的名字，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光在遇到障碍物的时候，会发生衍射。”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她再次怔住。

“它会绕过障碍物，继续传播。”他继续说着，眼神灼灼，“流言就是障碍物。但我们，”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是光。”

我们是光。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意烛心中积聚的阴霾和犹豫。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那些流言，知道她的困扰。他没有选择无视，也没有选择妥协，而是用他特有的、带着理科生浪漫的方式，给出了他的答案和态度——绕过它们，继续向前。

他邀请她，不是莽撞的冲动，而是经过思考的、坚定的选择。他要在流言面前，明确地、毫不退缩地，站在她身边。

一种滚烫的、带着力量的情绪，从心脏深处涌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那些冰针般的议论仿佛在瞬间融化、蒸发。她看着他那双无比认真、仿佛蕴藏着整个星河的眼睛，感觉自己被一种巨大的、温暖的安全感包裹了。

是啊，他们是光。是他闯入她世界的那道原生光，也是她折射出的、独一无二的色彩。为什么要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障碍物，而改变自己的传播路径？

她深吸了一口气，迎着他等待的目光，清晰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她说。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加明亮了，穿透了厚重的窗帘，驱散了角落里的最后一丝阴翳。杨越看着她，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点痞气却无比真诚的笑容，仿佛打赢了另一场重要的比赛。

流言依旧在校园的角落里滋生、蔓延，像试图阻挡光线的微小尘埃。

但光，已经开始准备它的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