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从两位数变成了刺眼的一位数。最后一周。
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教室里不再有窃窃私语,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如同蚕食桑叶,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专注。连最活泼的学生也收敛了笑容,眉宇间凝结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李意烛和杨越之间的关系,也进入了最后的“调谐”阶段。这是一种极其精密的、心照不宣的协同。
他们不再讨论具体的题目,那已经毫无意义。他们的交流上升到了更抽象的层面,关乎状态、节奏和信念。
晚自习的间隙,他们会一起走到教学楼顶层的天台。春末夏初的夜风带着一丝难得的凉爽,吹拂着他们因长时间伏案而僵硬的脖颈。脚下是灯火通明的校园,远处是城市模糊的光晕。
没有拥抱,没有牵手。他们只是并肩靠在栏杆上,望着远方,像两艘在暴风雨前短暂停靠、检查缆绳的船只。
“紧张吗?”杨越会问,声音在夜风中有些模糊。
李意烛会沉默片刻,然后诚实地点点头:“有一点。”
“我也是。”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惶恐,只有一种直面挑战的坦然,“但更多的是……想快点开始,快点结束。”
她懂他的意思。这种漫长的、悬而未决的煎熬,比考试本身更消耗人的心力。
“就当是……最后一套模拟题。”她会这样说,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强大镇定。
杨越会侧过头看她,夜色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嗯。”他重重地点头,“做完,就解放了。”
他们互相传递着一种冷静的、务实的能量。没有不切实际的鼓励,没有空泛的安慰,只有对彼此能力和心态的绝对信任。他们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已经将弓弦拉满,只待那最后的释放。
这种调谐,也体现在生活的细节上。他会把她水杯里凉掉的水换成温的;她会在他因为长时间做题而揉太阳穴时,默不作声地递过去一瓶清凉油。他们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动作流畅自然,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
能量的分配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他们像两个即将进行最后冲刺的运动员,将所有的精力都内敛起来,不再有任何不必要的消耗。情感的低频共振依旧稳定地提供着支撑,但不再掀起波澜,而是如同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巨大的、沉稳的力量。
高考前夜。
学校特意放了假,让学生们回家调整状态。李意烛和杨越最后一次并肩走出校门。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在校门口那棵他们曾无数次经过的老槐树下,他们停下了脚步。
“明天……”杨越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正常发挥就好。”李意烛打断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们可以的。”
我们。这个词她用得自然而然。
杨望看着她,看着她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信念。他心中最后一丝浮动的不安,也悄然沉淀下来。他伸出手,不是去牵她的手,而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一触即分。一个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接触,却传递了千言万语。
“考场门口,别等。”他说。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避免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嗯。”她点头,“考完见。”
“考完见。”
没有多余的告别,他们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挺拔,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的决绝。
李意烛回到家里,平静地吃完晚饭,检查好准考证和文具,然后早早躺下。她没有强迫自己入睡,只是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回顾着那些烂熟于心的知识点,还有和杨越一起在图书馆、在咖啡馆、在天台的那些片段。那些紧张的、安静的、带着笑容的瞬间,像一颗颗定心丸,让她纷乱的心绪逐渐归于宁静。
她知道,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他一定也和她一样,在进行着最后的心理调适,积蓄着所有的能量。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恋人,更像是即将并肩踏上最终战场的、最信任的战友。他们的武器是笔,战场是试卷,而胜利的目标,不仅仅是分数,更是那个他们共同选择的、拥有彼此的未来。
夜深了。城市逐渐安静下来。
李意烛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脑海里浮现的,是杨越在雪中对她说的那句话——
“我们是光。”
是的,他们是光。经过分离的考验,经过压力的淬炼,经过最后精密的调谐,这两道光已经锁定了相同的相位,积蓄了全部的能量。
只待黎明到来,穿透最后的黑暗,奔赴那场盛大的、决定命运的——
光的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