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1

叶轻眉回到京都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迅速荡开。最先递来帖子，并得到热情回应的，自然是司南伯范建一家。

于公于私，这都是应有之义。在澹州多年，承蒙范老太太如亲女般照料，这份情谊叶轻眉一直铭记于心。更何况，她与范建这位义兄感情深厚，久别重逢，自是期盼一叙。

范建早已携妾室柳氏及嫡女范若若嫡子范思辙在正厅等候。范建身着深紫色常服，面容儒雅，蓄着短须，眼神沉稳中透着精明，见到叶轻眉进来，他立刻起身迎上前几步，素来持重的脸上难掩激动，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带着颤音

范建小叶子！回来就好！

柳氏跟在范建身后，穿着绛红色百蝶穿花裙，头面首饰华贵得体，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行礼道：“叶妹妹一路辛苦了。”礼数周全，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与疏离。

而最兴奋的莫过于范若若。小姑娘穿着一身水粉色的绣襦裙，梳着双丫髻，缀着珍珠流苏，出落得如同含苞待放的芙蕖，眉目如画，气质清雅。一见到叶轻眉身后的范闲，她那双酷似范闲的杏眼里立刻迸发出璀璨的光彩，也顾不得礼仪，像只翩跹的蝴蝶般轻盈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范闲的胳膊，声音又甜又糯，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哥哥！你可算回来了！若若日日都盼着呢！”

范闲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微卷的长发用一根银丝带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风流意味。他鼻尖那颗小痣在他含笑时显得格外生动。他宠溺地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顶，声音温和：“我们若若长大了，也愈发标致了。”

这时，范若若才注意到哥哥身后那个探头探脑、一脸好奇的少女。那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劲装，勾勒出纤细腰肢和高挑身段，一头乌黑长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竟是璀璨如熔金般的色泽，在光线微暗的正厅里，仿佛自带光芒。

范若若记得这位姐姐。在澹州老宅时，她一直沉睡在一间特别布置、总是弥漫着淡淡安神香气的房间里，奶奶和叶姨都再三嘱咐不许打扰。

“万嘉姐姐，你醒啦！”范若若惊喜地叫道，语气亲昵自然，毫无惧色。在澹州那两年，她早已从奶奶和五竹叔偶尔的提及中，知道了这位“救了叶姨和哥哥”的姐姐，心里存了一份感激与好奇。

万嘉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溪水般的小姑娘，那双纯真的大眼睛瞬间激发了她某种奇怪的“保护欲”（或者说，来自星核精对美好事物的天然亲近）。她立刻端出一副自认为风流倜傥的架势，上前一步，学着不知从哪个话本里看来的桥段，伸出食指，动作极其轻柔地挑起范若若小巧的下巴，金色眸子努力眨动，试图释放“魅力”，压低了嗓音：

“这是哪来的小仙女下凡了？快让姐姐看看。”

范若若先是一愣，随即被万嘉这夸张的表演逗得“咯咯”直笑，小脸微红：“万嘉姐姐！”

旁边的范闲脸瞬间就黑了，一把将若若拉到自己身后，没好气地瞪向万嘉：“你少来这套！别教坏我妹妹！”这星核精，在澹州就总想“勾搭”若若，没想到到了京都还不消停。

万嘉无辜地眨眨眼：“我这是表达喜爱！小闲闲，你这醋吃得毫无道理！”

“谁吃醋了！”范闲简直要跳脚。

柳姨娘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这金眼睛的姑娘行事也太……不拘小节了。范思辙则偷偷咧开嘴笑了，觉得这姐姐真有意思。

范建看着孩子们笑闹，脸上也露出笑意，对叶轻眉道：“让孩子们自己玩去吧，我们进去说话。”

正厅里，下人上了茶点后便被屏退。范建抿了口茶，看向叶轻眉，语气带着关切：“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陛下那边……”

叶轻眉放下茶杯，直言不讳：“大哥，我不打算回宫。以前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现在只想看着闲儿平安长大。”她顿了顿，问道，“这次赐婚，大哥你怎么看？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范建叹了口气，眉头微皱：“确实不简单。林婉儿那孩子……身份特殊。这婚事是把闲儿放在火上烤啊。长公主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轻眉，那位万嘉姑娘……她到底是什么人？那双眼睛……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叶轻眉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坦然道：“大哥，万嘉的来历有些特殊，我暂时不能细说。但你只要知道，她救过我的命，心性单纯，对闲儿也好，绝不会害我们。至于她的眼睛……你就当她天生异象吧。”

范建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转而压低了声音：“那……你对闲儿的将来，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毕竟是陛下的……有没有想过那个位置？”

叶轻眉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大哥，我从来没想过，闲儿自己也绝对不想。那个位置看着风光，内里的辛苦和凶险你我都清楚。我只希望他这辈子能活得自在痛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这就够了。”

听到这话，一旁的柳姨娘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惶恐地看向范建。范建温声道：“既然你们是这个意思，那以后闲儿就是我范建的儿子，是范家的大少爷。”他看了眼柳姨娘，“柳氏，你可听明白了？”

柳姨娘连忙点头：“明白了，老爷。”她偷偷看了眼叶轻眉，却见对方对她温和一笑。

“柳姐姐别紧张，”叶轻眉声音轻柔，“大哥让你在这儿，就是信你。以后闲儿还要你多照应。”

这番话让柳姨娘受宠若惊。她看着叶轻眉从容的气度和真诚的态度，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那么多人为她倾心——这种由内而外的魅力，确实让人难以抗拒。

“叶妹妹放心，”柳姨娘语气真诚了许多，“闲儿在我心里就跟思辙一样。”

范建满意地点点头，转而说起家常。另一边，范若若兴奋地把范闲和万嘉拉到自己精致的小院。

一进书房，范若若就献宝似的取出一个带锁的匣子，小心地拿出一本装订精美的书册——《红楼》。

“哥哥你看！”她眼睛发亮，“你写给我的故事，我带回京都给姐妹们看了，现在可流行了！”

范闲接过书册，失笑：“这么受欢迎？”

“我都按你说的，”范若若压低声音，“只说是从古籍上抄录的，没提你。”

万嘉好奇地翻着书，突然一拍范闲的肩膀：“可以啊小闲闲！空手默红楼？深藏不露嘛！”

看着她灿烂的笑容，范闲心里那点醋意又冒了出来——这木头，怎么对谁都笑得这么好看？

范思辙不知何时溜达过来，扒在门口小声问：“闲哥，这书……能卖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