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希音缓缓垂下眼眸,静静听着窗外雨声阵阵。冷风裹挟着竹子的气息,从山林深处轻轻走来,朝着古色古香的建筑扑去,孟希音眨了眨眼,一滴清泪静静地从眼角淌下,划过眼下的痣,融入湿润的空气中。清风扑面而来,微微挑起她的一缕青丝,试图将她的忧愁带走几分。孟希音微微抬手,将青丝挽至耳后,宽大的袍袖顺着手臂滑了下来,露出雪白的皓腕,动作间,银镯上的铃铛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雨水从窗外飘了进来,将孟希音绿色的衣衫颜色染得更深。察觉到冷意,孟希音这才缓缓起身,坐的离窗台远了些。
孟希音发了许久的呆,直到丫鬟清圆唤了她一声,孟希音这才惊觉一天时间已过去大半,清圆只觉得今日的小姐格外奇怪,却是不会知道自家小姐今日碰着了自己那多年不见的亲弟弟卫封。孟希音很小的时候便走丢了,她也记不得自己走丢的时候是几岁了,听养父母说,他们见到她时,估摸着她也有七八岁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呢?但孟希音的确对七岁以前的事情毫无印象,直至这两年,她的脑中才会偶尔闪过一些模糊片段,她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京城人士,她的记忆片段里,有一人穿着绯色的官服,仆从缓缓推开家里厚重的大门,那人带着满身疲倦回来,一年轻妇人踩着莲步上前迎接……孟希音晃了晃脑袋,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绪,但到底她也只是十五岁的姑娘,心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涌上难过。
她到底也是幸运的,她遇上了一对很好的夫妻,两人多年无子,将孟希音视为己出,养父是位教书的老先生,平日里的表情十分严肃,说起话来,也透着一股文人的酸腐味儿,但为人却并不迂腐,他并未像村里其他的父母一样,从小教女儿三从四德什么的,而是一个劲地鼓励孟希音去读书,在收养孟希音后,便开始教她学习四书五经,于是,在满是男子的课堂中,多了孟希音这一独特的存在。当今圣上贤明,励精图治,在其上位后便颁布了圣旨,让女子可入朝堂,但几百年的固有思想又岂是一朝一夕间能改变的?是以,除京城外的其他地方,这一政策推行并不成功,甚至京城许多人也只是表面做做样子。
孟希音此次来京城,既是为了此次春闱,也是想要找一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但这个家庭似乎不太欢迎她了——孟希音见过卫封一面,对方似乎也瞟见了她,孟希音清楚地记得对方眼中的惊愕,一段记忆突然涌上孟希音的脑中,剧烈的疼痛刺激得她久久回不过神,孟希音眉头紧皱,若他没记错,这位尚书府的小公子便是她的弟弟了,她对他的脸没什么印象,只是模糊的记得对方眼尾的疤痕,再仔细看看对方的脸,跟自己约莫六七分相似。卫封应该是认出了她的,孟希音的脸实在是太好记了,左右眼下各有一颗小痣,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长得极其对称。卫封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瞟见了自己身旁的姑娘,状若无意地将视线从孟希音身上移开,孟希音有些疑惑,顺着卫封的视线看了过去,那白衣姑娘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嘴巴,抿起的弧度简直和孟希音一模一样。孟希音心下惊诧,面上却未表现分毫,只是固执地将目光移开。但耳畔却不断传来那姑娘的娇笑声。她听到那姑娘温柔地唤卫封弟弟,声音里的骄矜是孟希音这个在乡野长大的姑娘无论如何也模仿不了的。
孟希音出门并没有带清圆,她抱着几本刚买的书,在黄昏中一步一步向那条破旧的小巷走去,夕阳拉长了她的身影,身旁是不断滚动的人影,人山人海中,竟显得她分外的孤独。孟希音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一道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姐姐?“少年的嗓音还未褪去稚嫩,显得格外干净,像清晨的雨露,不曾沾染世间半分污垢。孟希音一愣,缓缓转身,果不其然,是卫封。卫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少年有些慌张,一双手从身前挪到身后,又从身后挪到身前,显得有些滑稽。孟希音一颗心骤然提了起来,她听见自己答道”挺好的。“跟我回家吧,母亲念了你很多年了。”卫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孟希音声音毫无起伏"那她呢?“说的自然是今日那位白衣姑娘,卫昭。这本该是孟希音的名字,如今却给了她。卫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愣了半晌,孟希音心道:“我早该知道的,几年未见,便已是物是人非的一番光景了。”
“今日,就当未见过我吧。”
这些天来京城,孟希音也是有打听过的,她凭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不断地缩小范围,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她听闻,尚书夫人早年生过一场大病,就在她失踪一月后,看遍了京城的大夫,仍是药石无医。直到一江湖郎中路过,给了个偏方,说是要辰时出生且与尚书夫人有血缘关系的姑娘家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的心头血,并连着七七四十九天在佛堂诵念经书,才能医治好尚书夫人的疾病。但这大夫说的条件极其苛刻,辰时出生,又与尚书夫人有血缘关系的姑娘,也就一个卫昭了。但可悲的是,寻了一整个月,卫昭仍是杳无音讯,尚书大人急得团团转,最后竟发现尚书夫人的表妹有一女儿,辰时出生,尚书夫人这才有救,听闻当时那姑娘日夜呆在佛堂之中,长跪不起,不断祈求佛祖救救尚书夫人,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如此,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尚书夫人的病情竟真的好转起来。尚书夫人听闻此事后,感动不已,尚书夫人常年礼佛,一见那姑娘,心神大震,这姑娘竟与自己的阿昭如此相似。尚书感念此恩,便扬言要收那姑娘为义女。尚书夫人经此遭也想起来自己这位远方表妹,不由得叹息,这也是个命苦的人,夫君早早战死沙场,留下这一对母女相依为命。
思及此,尚书夫人看苏柔的目光愈发怜惜了,不由得伸手抚摸这张与自己姑娘相似的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孟希音看着桌上微微晃动的烛火,想到自己听说的那些事儿,不由得嗤笑一声,鬼神之说,她是向来不信的,若说尚书夫人病倒这件事,她倒是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圈套,说不定还是这位苏柔和她娘一起设计的呢,但世人不这么认为,孟希音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卑劣,许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吧,这世上难不成就自己一个聪明人?自己这儿胡思乱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