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舟如赤金流火,划破楚国之北的夜穹。所过之处,云层被烧出狭长裂缝,露出其后幽深的星渊。朱恩志独立舟首,体内两道截然不同的咆哮此起彼伏——
一道,来自玄涅子被撕下的婴气,化作黑鳞巨蛇,疯狂撞击他的丹田;
另一道,则是纯阳道种凝成的火凤,翎羽如刀,每一次振翅,都削下大片蛇鳞,化作精纯灵力,灌入他奇经八脉。
轰!
朱恩志气息再破——筑基后期!
可与此同时,他的经脉也开始寸寸龟裂,皮肤渗出淡金色血珠,一触空气便燃成火苗。那是“婴气反噬”与“道种灼魂”并发的征兆。
“再坚持三百息……”
冥鸦的声音从剑尾传来,他双手握诀,操控剑舟,脸色却比纸还白,“只要抵达‘方天旧址’,借旧山门残阵,便可将婴气与你剥离!”
朱恩志没有回头,只抬眼望去——
前方地平线,一座断裂山岳在血月下浮现。山脊像被巨斧斜劈,露出平整横截面,其上焦黑残垣,正是三年前玄涅子那一掌留下的“灭门疤痕”。
方天门,到了。
……
山旧址·断剑崖。
昔日巍峨山门,如今只剩半截“方”字残匾,斜插在焦土。崖边,百余名逆玄盟修士早已列阵,人人面带死志。
最前方,立着一位拄剑老叟,灰白长发下,左眼空洞,右眼却燃着幽绿鬼焰——正是当年方天门掌律长老“沈如晦”,金丹后期,却自毁半颗金丹,只为从玄涅子掌下抢出十余名弟子。
“朱师侄……”
沈如晦声音沙哑,望见剑舟上那袭被血与火浸透的月白残袍,枯槁面容狠狠一颤,“你……真的拔出了那缕婴气?”
剑舟俯冲,朱恩志抱着女童跃下,脚尖落地瞬间,丹田黑蛇骤然怒啸,震得断剑崖碎石崩飞。他单膝跪地,咳出一口金血,却昂首长笑:
“方天门真传朱恩志,奉还玄涅子本命婴气——请长老,启阵!”
沈如晦深吸一口气,高举残剑:
“方天余孽,列——‘归元逆玄阵’!”
百余名修士齐声应和,各掷法器,精血为引。崖底早被挖空的灵脉残根,此刻被鲜血激活,亮起一道道银白阵纹,宛如倒生的树根,向天攫取月光。
朱恩志踏阵眼,将女童平放中央。沈如晦并指如刀,划开自己仅剩的右眼,抠出一枚“碧魂晶”——那是他以半颗金丹炼成的“阵枢”。
“去!”
碧魂晶化作一道绿虹,没入朱恩志眉心。刹那间,他体内火凤与黑蛇被强行拽出,在阵中凝成一幅太极图,黑与赤疯狂旋转,掀起百丈灵压风暴。
“剥离!”沈如晦嘶吼。
咔嚓——
太极图轰然破碎,黑蛇被阵纹缠成锁链,拖向崖底;火凤则清啸一声,化作光雨,重归朱恩志丹田。他气息再次暴涨,一举踏入——
筑基大圆满!
可未及稳固,远方夜空忽有冷哼传来,如万鬼齐哭:
“本座之炁,尔等也敢染指?”
血月骤暗,一只覆盖百里的大手,自北天拍来!掌纹由漆黑符文组成,每一道,都是玄涅子婴气所化。
元婴之威,隔空降临!
沈如晦狂笑,七窍流血,却拄剑迎天:
“玄涅子,三年前你灭我方天,今日——老夫以残阵,换你一道分身!”
“归元逆玄,祭我魂寿——爆!”
轰!!!
断剑崖阵纹尽数亮起,化作一柄由鲜血与月光凝成的“逆玄巨剑”,直指黑掌。下一息,巨剑与黑掌相撞,无声无息,却将整片夜空撕出一道漆黑裂缝,其内星辰尽灭。
风暴中心,沈如晦肉身寸寸成灰,却在消散前,回头望向朱恩志,嘴唇微动:
“活下去……重建方天。”
……
十息后,风暴止。
断剑崖被夷为平地,只剩半截“方”字残匾,斜插在焦黑深坑。坑底,横陈一具破碎的青铜面具——冥鸦为护阵,亦粉身碎骨。
朱恩志跪在废墟中,怀抱着女童,长发尽白。他丹田内,火凤衔着一枚漆黑“婴晶”,安静燃烧。
远处,楚国镇南王的黑甲铁骑,已漫山遍野亮起火炬,铁蹄震地,如黑潮奔涌。
更远的北方,玄涅宗山门深处,一座闭关石室轰然炸裂,玄涅子本尊睁眼,瞳孔内映出血月残匾,声音森寒:
“方天遗火,也敢再燃?”
“传令,全宗金丹以上弟子——南下,屠楚。”
……
血月将落,东方既白。
朱恩志抱起女童,踩着残匾,一步步走出深坑。他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道纤细火纹,像是要把整片焦土重新点燃。
无人听见,他轻声立誓:
“我方天门,今日再立。”
“玄涅子,下一次——”
“轮到我,去你的山门前,拍那一掌。”
晨风吹起他破碎衣角,露出腰间新刻的令牌,正面是“方天”二字,背面——
一道裂痕,正被火凤缓缓愈合。
晨雾如刀,割不开楚北焦土上新生的一行火纹。
朱恩志抱着女童,踏出最后一道残灰,身后深坑“轰”地一声,无火自燃——那是沈如晦以魂种下的“方天薪火”,只要朱恩志不死,此火不熄。
前方,黑甲铁骑的洪流戛然而止。镇南王楚玄策勒马,金盔下的眸子眯成细线:百米外,那个白发青年一袭焦黑月白袍,怀中小孩安静如瓷,脚下却步步生炎,像把整片黎明都踩成赤金。
“方天门?”楚玄策低声问。
“方天门。”朱恩志抬眼,瞳孔里燃着两簇极细的火凤,声音沙哑,却传遍三军,“今日再立。”
话音落,他将女童高高抛起——
火凤离体,双翼一展十丈,托住女童悬浮半空;朱恩志并指如剑,划开自己掌心,金血洒落,在地面蜿蜒成一幅简陋却桀骜的“山门”。
没有玉石阶,没有鎏金匾,只有一道以血与火画下的“方”字,却压得一众军修心血翻涌。
楚玄策沉默三息,忽地翻身下马,单膝触地,朗声道:
“楚国镇南王楚玄策,率三万黑甲,愿与方天再立——歃血为盟!”
轰!
三万铁骑同时下马,黑甲碰撞,如山崩;每人抽刀割掌,血落如雨,汇成一条血溪,淌向朱恩志脚下。
火遇血,“方”字轰然拔高,化作十丈火碑,碑面浮现一行赤金古篆——
“方天再燃,逆玄当灭。”
……
同一刻,楚国西南三千里。
玄涅宗山门,玄涅峰。峰顶黑云如盖,万魂幡猎猎,盘膝坐在白骨莲台上的玄涅子缓缓起身,元婴后期的威压席卷八百里,草木尽伏。
“镇南王,凡俗军阵,也敢举逆?”
他屈指一弹,一道漆黑婴气化作信鹰,瞬入虚空。片刻后,四面八方有长虹冲天——
东方,玄涅宗大长老“鬼婴婆婆”,元婴中期,拄婴颅杖;
北方,执法殿主“血符书生”,元婴初期,背万魂匣;
南方,客卿“裂天剑童”,金丹大圆满,剑下曾斩三宗;
西方,外门执事“千面魔姬”,金丹后期,擅改天换日。
四大元婴,十二金丹,率三千玄涅内门,乌云般南下。
……
楚京,太和殿。
朱恩志立于殿顶,晨风吹得他白发如焰。女童已苏醒,重瞳合一,黑白分明,正安静咬着一串糖葫芦——那是楚玄策长女楚红昭塞给她的,说是“压惊”。
楚红昭披甲按剑,仰头问:“朱……掌门,玄涅子大军三日后即到,我楚国虽尽起三军,凡俗铁骑,如何挡元婴?”
朱恩志没答,只伸手握住背后一柄剑——
那剑没有剑锋,只是一截焦黑残铁,却是沈如晦自爆前,以右眼鬼焰裹住、投入他怀中的“方天残剑”。
残剑感应到主人心意,轻轻震颤,裂痕里渗出幽绿火屑。
朱恩志屈指,在剑脊上一弹——
叮!
火屑化作一只只细小鬼鸦,扑棱棱飞向楚国四面八方。每一只鬼鸦,都是沈如晦临终所赠“方天遗命”——
凡方天门散落弟子,无论隐于市井、沦为散修、甚至被玄涅宗奴役,见此鸦,当归队!
……
第三日,夜。
楚国北境,断龙江。
玄涅宗大军列阵江北,黑云压城;江南,三万黑甲背水列阵,楚玄策披玄铁重甲,亲执王旗。
朱恩志独站江心,残剑倒插水面,火碑虚影在背后沉浮。白发下,一双眸子静如深渊。
“朱恩志。”
鬼婴婆婆跨出黑云,婴颅杖轻顿,虚空裂开百丈鬼面,“自刎献头,老身留你全魂,炼成魂兵,可好?”
朱恩志抬手,残剑出水,剑尖指北,声音不高,却盖过江潮:
“方天门朱恩志,请——”
“玄涅宗,渡江!”
轰!!
黑云压下,万魂哭嚎;火碑冲天,赤金火凤双翼横展,遮月蔽星。
两股元婴级威压,在江心轰然相撞,断龙江水,瞬间被蒸出十里白雾。
雾中,有剑光如火,有婴啼似鬼;有黑甲军齐声怒吼,有玄涅弟子祭幡招魂。
……
大战起,持续一夜。
黎明第一缕光刺破云层时,雾散。
江心,朱恩志白发尽成灰烬,赤足踏波,残剑贯穿鬼婴婆婆胸口;后者婴颅杖断裂,满脸难以置信——
“你……不过筑基……”
朱恩志拔剑,鬼婴婆婆肉身化作黑灰,被风一卷,散入江潮。其元婴刚欲遁走,火凤俯冲,一口吞灭。
江南岸,玄涅宗三千内门,十去其六;裂天剑童被楚红昭以凡俗军阵“车悬箭”拖住,最终被楚玄策一刀腰斩;千面魔姬现出真身,却被一只从市井赶来的“卖酒翁”以竹棍点破眉心——那翁,正是方天门当年藏经阁扫地奴,如今金丹后期!
北岸,血符书生见势不妙,万魂匣一抛,卷起残军欲退。
忽听江心,朱恩志以残剑击火碑,朗声再喝:
“方天薪火,可焚万里——”
“诸位,追不追?”
三万黑甲,齐声怒吼:“追!”
……
同一刻,玄涅峰顶。
玄涅子面前,摆着一盏魂灯,灯芯由自己本命婴气炼成,此刻,火苗只剩豆大,摇摇欲坠。
他抬眼,望向南方,那里有一道火线,正沿着断龙江,一路烧向玄涅宗山门。
玄涅子缓缓起身,白骨莲台化作飞灰,声音低哑,却透着癫狂的兴奋:
“好一道方天遗火。”
“本座,亲自掐灭它。”
他一步迈出,虚空塌陷,再出现时,已立在朱恩志十里之外,青袍猎猎,元婴后期的威压,令整条断龙江瞬间静止。
朱恩志持剑,踏火碑,迎上前去。
十里江面,水火不容;两人之间,虚空自行裂开一道漆黑缝隙,其内电闪雷鸣,似天也不敢靠近。
“朱恩志。”玄涅子微笑,露出雪白牙齿,“三年前,我灭方天,今日,我再灭一次。”
朱恩志抬手,残剑横于眉前,剑身裂痕里,幽绿鬼焰与赤金火凤交缠成一道崭新剑锋——
那是沈如晦的魂、明怀真人的魄、静微师叔的剑意,以及三万黑甲、方天残徒的怒。
“玄涅子。”
朱恩志一剑指天,声音平静,却响彻楚国:
“三年前,你拍碎方天门。”
“今日——”
“我方天朱恩志,拍碎你玄涅宗。”
轰!
火凤振翼,鬼鸦遮天;残剑脱手,化作百丈火碑,碑面浮现一行全新大字——
“方天朱恩志,请玄涅子——”
“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