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乔郁陷在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自己一缕黑色的长发，眼神却像黑暗中潜伏的猎豹，紧紧锁在对面沉默的少年身上。

许宰背脊挺直地坐在单人沙发里，姿态放松，甚至有些慵懒。他太高了，即使在坐下，那双长腿也显得无处安放。暖黄的光晕柔和了他过于锐利的五官线条，但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乔郁探究的视线。他身上还穿着几天前那件洗得发白的旧 T 恤，是在那个充斥着绝望和暴力的屋子里时穿着的。

几天前，在那个狭小、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客厅里，乔郁像个心血来潮的恶魔，带着他惯常的、寻找刺激的漫不经心，把一把小巧的折叠刀弹开，随意地丢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他看着那个缩在角落里、满身青紫淤痕的少年——许宰——眼神像在逗弄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他期待看到恐惧，看到退缩，看到人性里他最嗤之以鼻的懦弱。

“小可怜，”乔郁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的甜腻，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他让你很痛，对不对？试试看？很简单的。”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崩溃的、痛哭流涕的男孩扔掉那象征不祥的金属，甚至跪地求饶。那才是他熟悉的剧本。

可许宰没有。他只是抬起眼，那双漂亮却毫无波澜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他沉默地、近乎笨拙地，挪动着带伤的身体，爬过去，捡起了那把刀。动作没有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然后，在那个男人惊恐的注视下，在乔郁越来越炽热的目光中，他完成了乔郁“布置”的任务。没有尖叫，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刀刃的细微动作和男人戛然而止的嘶吼。

那一刻，乔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战栗的兴奋。他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细微的暗红流光掠过，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一个低劣的施暴者消亡了，没什么稀奇。真正稀奇的是眼前这个少年。那不是恐惧催生的疯狂，也不是仇恨燃烧的爆发，那是一种……更冰冷的、更坚定的东西。

像一块未经雕琢却蕴含巨大能量的璞玉，瞬间击中了乔郁那颗常年被无趣包裹的心脏。

于是，他把他带了回来。这个叫许宰的、像谜一样的少年。

“这里还习惯吗？”乔郁终于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柔，带着一种伪装的关切，如同蜘蛛在吐丝。

许宰的目光在乔郁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审视他话里的真意。“比那里好。”

他的声音低沉，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

“那就好。”乔郁站起身，黑色长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他踱步到许宰面前，微微倾身，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有种冷冽的、干净的香皂味。“你很有意思，

许宰。”他盯着少年深邃的眼睛，试图捕捉一丝波动，“我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同类？”

他刻意加重了“同类”这个词，带着一丝引诱的试探。

许宰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乔郁的视线。那目光太过坦然，太过沉静，让乔郁精心编织的、带着掌控意味的压迫感像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几秒钟后，少年才淡淡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同类？”

他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乔先生，是指哪方面呢？”

乔郁嘴角的笑意凝滞了一瞬。他预想过愤怒、恐惧、或者被认同的激动，却唯却唯独没料到这种平静的反问。

那眼神清澈得像能看透他所有的伪装。乔郁站直了身体，指尖轻轻捻着自己一缕长发。“当然是……我们都不太喜欢那些庸俗的规则，不是吗？而且，你动手时的样子……”他刻意停顿，想从对方脸上找到被点破秘密的慌乱或得意。

许宰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缓缓道：“规则？”他似乎在咀嚼这个词，“我只是做了当时唯一想做的事。”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一种被看穿戏法的不悦，混杂着更加浓烈的好奇和兴奋，在乔郁心底滋生。他胸口那枚小小的金属钉似乎也微微发烫。

“唯一想做的事……”乔郁低声重复着，瞳孔的颜色似乎比刚才更深沉了些，边缘那抹若有似无的红仿佛又浓了一分。他忽然觉得，带回来的也许不是一只沉默顺从的猎物，而是一个同样在黑暗中、正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的对手。他向前半步，几乎是贴在许宰的沙发扶手边，俯视着他：“那么，现在呢？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亲密感。

许宰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目光坦然地从乔郁精致的下颌线，滑过他微微敞开的领口，最后落回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隐约泛着暗潮的眼睛。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根羽毛，精准地搔刮在乔郁敏感的神经上：

“乔先生想我做什么呢？”

空气仿佛凝滞了。昏黄的灯光下，沙发旁的一小片区域变成了无声交锋的战场。乔郁那习惯性的、带有捕食意味的掌控姿态，第一次在许宰平静如水的反问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势均力敌的张力。

乔郁盯着他，片刻后，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的名字，挺特别。‘宰’……有什么说法吗？”他看似随意地问，实则带着探究。

许宰眼神没有波动，像是回答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我爸本来想叫‘灾’，去登记那天，管户口的大姐觉得太难听，偷偷改成了同音的‘宰’。”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他觉得我是个该被处理掉的灾祸，最后，他自己倒先被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