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夜航船

第二章：夜航船

剧本围读会的会议室里，暖气开得有些足，烘得人脸颊微微发烫。

长方形的会议桌，导演和制片人居中，主要演员依次而坐。你作为编剧，位置安排在靠侧面的地方，正好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人的表情。

丞磊坐在你对面的位置，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毛衣，整个人看起来比戏里要清瘦几分，也更沉静。他微微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专注地听着其他演员念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剧本的页角。

轮到他时，他开口的声调与片场时截然不同，更平和，却带着一种精准的内敛，将角色初期的隐忍与后期的爆发，勾勒出清晰的脉络。当他念到那句“永失朝阳”时，声音里那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痛楚，让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你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笔。文字从纸上立起来，拥有了血肉和呼吸，这种感觉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依旧让人震撼。

围读结束后，众人各自收拾东西，低声交谈着准备离开。你正低头整理着刚才记录的笔记，一片阴影再次落在你的桌面上。

“老师，”是丞磊的声音。

你抬起头。他站在桌对面，手里拿着剧本，眼神里带着探讨后的余温，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打扰一下，关于后面几场连贯的情绪戏，我标记了几个小地方，想再听听您的想法。不过不急，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他的态度永远是如此谦和周到，让你无法拒绝。

“现在就可以。”你说。

会议室外的小阳台上，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室内的沉闷。远处是影视基地仿古建筑的飞檐翘角，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你们就着阳台微弱的灯光，并肩靠在栏杆上，讨论着角色心路的转折。他思维缜密，提出的问题都切中要害，并非吹毛求疵，而是真正想与你一同将角色塑造得更加丰满。

“……所以，我觉得这里，他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他微微蹙着眉，沉浸在角色的世界里。

你表示赞同，并补充了一个关于角色行为背后动机的解读。他听着，眼睛渐渐亮起来，那是一种找到共鸣的愉悦。

“对，就是这样！”他语调微微扬起，带着发现宝藏般的欣喜，“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彻底通了。”

就在这时，一阵稍大的夜风袭来，穿透你单薄的毛衣。你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这个细微的动作再次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的话语没有停顿，依旧流畅地接着角色的话题，但身体却非常自然地侧转了一个角度，再次为你挡住了风来的方向。同时，他拿着剧本的手垂了下去，似乎是无意地，将还带着他体温的剧本，贴在了你撑着栏杆的手边。

那一点温热的触感，透过纸张，清晰地传递到你的皮肤上。

像一个小小的、无声的秘密。

你的心跳漏了一拍，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倾听和讨论的姿态，只有耳根悄悄漫上一点热度，幸好藏在夜色里，无人察觉。

话题告一段落，他站直身体，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谢谢老师，耽误您这么久时间。”

“没关系，讨论清楚对戏好。”你摇摇头。

他笑了笑，收起剧本，转身走进会议室，拿起他遗忘在椅子上的外套——你这才注意到，他刚才出来时，并没有穿外套。

所以，他是特意出来找你的。

这个认知让你的心轻轻飘了起来。

你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负责关灯。当室内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远处的灯火透进来时，你走到他刚才站过的位置，手撑在栏杆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身上的，清冽的木质香气。

楼下，他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正和助理一起朝酒店方向走去。他似乎抬头朝阳台这边望了一眼，但距离太远，你看不清他的表情。

夜风吹拂，带着凉意，但你手背上那片刻的、由他传递而来的温热，却久久没有散去。

你忽然觉得，这偌大而陌生的影视基地，因为有了这样一个隐秘的、仅有彼此懂得的默契角落，变得不再那么空旷和冰冷了。

就像在茫茫夜海里，两艘并行的航船，无需言语，只需看着对方桅杆上的灯火，便知道前行的方向，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