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时带来的那点残余的暖意,在回到家门的瞬间,便荡然无存。
家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父亲林建明瘫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往日里那个温和、略带些书卷气的银行职员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被抽走了魂灵的躯壳。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客厅里烟雾缭绕。
母亲看见林澈回来,红肿的眼睛里勉强挤出一点光,声音沙哑得厉害:“小澈回来了……吃饭了吗?妈去给你热饭。”
“妈,别忙了。”林澈拉住母亲冰凉的手,心像被针扎一样疼,“爸……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未语泪先流,断断续续地讲述了那个足以摧毁这个普通家庭的噩耗。一笔由林建明作为主要审批人之一的千万级贷款,被查出贷款企业材料造假,抵押物严重虚高。如今企业老板卷款跑路,银行面临巨额损失,作为责任人的林建明,不仅要承担所有职业风险,还可能面临银行的天价追偿,甚至……刑事责任。
“你爸他……一辈子小心谨慎,怎么就……”母亲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那笔钱,我们怎么赔得起啊……”
林澈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千万级别的数字,对他而言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概念。它像一座凭空出现的雪山,即将把这个家彻底埋葬。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 【阿寻】 两个字。
那两个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一颤。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下了拒接键。
客厅里短暂的安静让母亲的哭声更加清晰,她抬起头,看着林澈手中还在闪烁的手机,轻声问:“是……江寻那孩子吗?”
林澈僵硬地点了点头。
母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感激,有无奈,但更深处的,是一种林澈能读懂的、混合着自卑与惶恐的回避。那眼神在说: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配和他那样的家庭扯上关系?我们现在的麻烦,只会成为人家的拖累。
那一刻,林澈感觉自己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一边是身陷囹圄、需要他支撑的家庭;一边是他深爱着、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恋人。
他低头,给江寻发了一条信息:【家里有事,晚点聊。】
他不敢打电话,他怕自己一听到江寻温柔沉稳的声音,所有伪装的坚强都会崩溃,他会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向他求救。而一旦求救,就等于把江寻,把他背后那个庞大的家族,都拖进自家这滩污浊的泥水里。
他仅剩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
第二天,林澈顶着沉重的黑眼圈,浑浑噩噩地来到画廊。他需要这份工作,哪怕薪水对于那个天文数字只是杯水车薪,但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靠自己力量挣扎的浮木。
下班时,苏雯叫住了他。
“林澈,留一下。”
林澈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苏雯从她的爱马仕手包里,优雅地取出一张纯白色的名片,轻轻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动作轻巧得像是在递一张邀请函。
名片上印着的,是一位在金融法律界声名赫赫的律师的名字,头衔令人炫目。
“张律师是处理这类金融职务纠纷的顶尖专家。”苏雯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如果他肯介入,至少能让你父亲免于刑事责任,并且,有很大把握将银行的民事赔偿金额,压到一个……嗯,相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林澈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苏雯。他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直接,如此迅速地拿出了“解决方案”。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苏雯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完美得像一张面具,“举手之劳。毕竟,看着你这么年轻就被家庭拖垮,我们……也于心不忍。”
那个“我们”,像淬了冰的针,扎得林澈一个激灵。
“当然,”她话锋一转,指尖在那张价值千金的名片上轻轻一点,发出轻微的“哒”声,“张律师的收费标准,可能不是你现在能想象的。”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直直地看向林澈,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直视他颤抖的灵魂,声音轻柔却带着致命的寒冷:
“或者,你可以选择用别的方式‘支付’。”
林澈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听懂了。这根本不是帮助,这是一场早已标好价码的交易。筹码是他父亲的职业、声誉和自由,而代价,是他离开江寻。
他看着那张名片,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铜臭和权力的傲慢。
他没有去碰它,仿佛那是通往地狱的门票。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谢苏经理的好意。我……自己会想办法。”
说完,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午后的阳光刺眼,林澈却只觉得浑身冰冷。苏雯给了他一条“生路”,却也把他推到了真正的悬崖边上。
要么,看着父亲身败名裂,家庭破碎。
要么,亲手埋葬自己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炽热的爱情。
他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