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卷着碎雪沫子，在县城的街巷里横冲直撞，傍晚时分，天就彻底黑透了。林晚萤收工回到表舅家时，冻得嘴唇发紫，手指僵硬得几乎握不住门栓。表舅家的晚饭早已备好，依旧是玉米糊糊配咸菜，唯一不同的是，表舅母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陶罐，舀了两勺麦麸面，给沈曼君单独冲了一碗稠些的糊糊。
“萤丫头，快趁热吃，吃完了帮我把这些旧衣服理一理，明天要拿去废品站换点工分。”表舅母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林晚萤点了点头，快速扒拉着碗里的玉米糊糊。她今天特意把陆征远给的白面馒头留了大半个，藏在怀里带回了家，此刻正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往母亲碗里拨了一小块。沈曼君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默默咽了下去，没敢多言。
饭后，林晚萤按照表舅母的吩咐，在院子角落里整理旧衣服。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缩着脖子，把那些破旧的衣物分门别类叠好。忽然，她在一堆旧衣物的最底下，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小木盒，巴掌大小，上面还刻着简单的花纹。
她心里一动，趁着表舅母不注意，悄悄把小木盒塞进了口袋。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后，她关上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薄薄的线装书，封面已经泛黄，上面写着“漱玉词”三个字，是李清照的词集。
林晚萤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没想到竟然能找到这样一本完整的古籍。父亲曾教她读过李清照的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那些清丽又带着悲怆的句子，此刻读来，竟与她当下的心境莫名契合。她轻轻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墨香混杂着旧布的气息，让她想起了家中的藏书阁，想起了父亲教她读书的日子。
她不敢把书放在枕头下的木箱里，生怕表舅一家发现，思来想去，她把书塞进了棉袄的夹层里，用针线缝好，贴身藏着。这样一来，既隐蔽，又能感受到书页带来的一丝安心。
夜深了，表舅家的灯都灭了，只有林晚萤的房间还透着微弱的光。她拿出白天找到的古籍残页，借着月光继续修补。忽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轻轻敲了敲她的窗户。
林晚萤吓了一跳，连忙把残页藏起来，低声问：“谁？”
“是我。”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是陆征远。
林晚萤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打开窗户。陆征远站在窗外的阴影里，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沫子，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陆大哥，你怎么来了？”林晚萤压低声音问道，心里有些紧张，生怕被表舅一家发现。
“给你送点东西。”陆征远把布包递进来，“天越来越冷了，你母亲身体不好，这些东西或许能用得上。”
林晚萤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小袋小米，还有一小捆干柴，甚至还有一小瓶冻疮膏。这些东西虽然普通，却是眼下她和母亲最需要的。小米能给母亲熬粥补身体，干柴能让房间暖和些，而她的手因为长期分拣废品，已经生了冻疮，又红又肿，疼得厉害。
“陆大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林晚萤连忙想把布包递回去，这些东西在现在来说，都是紧俏货，她实在不忍心再接受他的馈赠。
“拿着吧。”陆征远按住她的手，语气坚定，“我一个人住，用不上这么多。你母亲要是冻着饿着，病情加重了，反而更麻烦。”
林晚萤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里一阵感动，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她知道，他是真心为她和母亲着想。“陆大哥，你对我们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不用报答。”陆征远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眼神里带着几分心疼，“你的手生冻疮了吧？把冻疮膏涂上，会好受些。”
林晚萤点了点头，低下头，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对了，”陆征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干净的宣纸，递了过来，“这个给你，比废纸好用些。”
林晚萤看着手里的宣纸，心里更是感动。她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自己喜欢画画，还特意给她带来了宣纸。在这个“四旧”横行的年代，宣纸可是稀罕物，他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到的。
“谢谢你，陆大哥。”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陆征远笑了笑，夜色中，他的笑容显得格外温和。“快收起来吧，别被人看见了。我该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粮站找我，不过要小心点，别让人察觉。”
“嗯，我知道了。”林晚萤点了点头。
陆征远又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林晚萤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暖暖的。她紧紧抱着布包，仿佛抱着一团温暖的火焰，驱散了冬日的寒冷和心中的孤寂。
她关上窗户，回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把小米和干柴藏好，然后打开那瓶冻疮膏，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弥漫开来。她挤出一点药膏，涂抹在生了冻疮的手上，清凉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她拿起陆征远给的宣纸，铺在桌上，借着月光，拿起画笔，轻轻勾勒起来。这一次，她没有画雪景，也没有画老槐树，而是画了一轮明月，月光下，有一个女子站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她画的是自己，也是对未来的期许，期许着有一天，能摆脱这乱世的束缚，自由自在地读书画画，和父亲母亲一起，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
画着画着，她忽然想起了陆征远。想起他挺拔的背影，想起他递粮票时的样子，想起他为她解围时的坚定，想起他此刻冒着寒风，在夜色中独行的身影。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成分问题”，也不知道他背负着什么秘密，但她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正直、有担当的人。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林晚萤收起画笔，把画好的画小心翼翼地叠好，藏进贴身的衣袋里。她躺在床上，抱着那个布包，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艰难险阻，还会有很多未知的风险。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有人在默默守护着她，有人在给她传递温暖和力量。就像这寒夜里的一束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她前行的道路，让她在艰难的日子里，有勇气坚持下去。
而陆征远回到粮站宿舍时，身上已经冻透了。他没有立刻生火取暖，而是先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写着战友的名字和牺牲的日期。他对着笔记本，轻声说道：“老战友，我今天遇到一个女孩，她和你女儿一样，喜欢读书画画，性子坚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吧。”
说完，他点燃了炉子，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眼底的坚定。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旧军大衣，仔细地叠好，放在床头。这件军大衣是他退伍时带回来的，保暖性很好，他打算下次送给林晚萤，让她能暖暖和和地过冬。
夜色渐深，县城陷入了沉睡。林晚萤在温暖的梦境中，梦见了江南的春天，桃花盛开，父亲在庭院里教她读书，母亲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们，而不远处，有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朝着她走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而陆征远则坐在炉边，看着跳动的火光，思绪飘向了远方。他想起了在战场上的日子，想起了牺牲的战友，想起了战友临终前的嘱托，也想起了那个在废品站里，眼神清澈、内心坚韧的女孩。他知道，自己已经把她当成了需要守护的人，无论未来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拼尽全力，保护她和她心中的那份美好。
寒夜虽冷，但两颗相互靠近的心，却在彼此的守护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而这份在暗夜中悄然滋生的情愫，就像深埋在雪地里的种子，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破土而出，绽放出最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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