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卫的警告像一粒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惠子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但并未持续太久地扰乱水面。神社的生活自有其强大的惯性，尤其是在瑞希那双总是盛着好奇与笑意的眼眸注视下，忧虑很难长久盘踞。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霞光将云朵染成绚丽的紫红色。瑞希像只发现了秘密宝藏的猫，神秘兮兮地凑到正在帮忙打扫庭院的惠子身边。
“惠子，今晚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好不好？”他压低声音，琉璃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有趣的地方？”惠子停下手中的扫帚，有些疑惑。自从那晚之后，她几乎没离开过神社范围。
“嗯！”瑞希用力点头，脸上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雀跃，“是鞍马山的夜祭！虽然不是正式的大祭典，但今晚会有神明大人跳舞哦，很漂亮的！而且……”他眨了眨眼，“那里的团子很好吃。”
最后一句补充得实在有些孩子气，惠子忍不住笑了。她对神明跳舞感到好奇，但更难以拒绝瑞希这纯粹的邀请。她看了一眼正在廊下看书（虽然视线时不时飘向厨房里忙碌的奈奈生）的巴卫，有些犹豫：“我们出去……没关系吗？巴卫先生他……”
“没关系啦！”瑞希摆摆手，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我们只是去看看，很快就回来。而且，有我在呢！”
他语气里的自信和保护欲，让惠子心中一暖。她点了点头：“好。”
待到夜幕低垂，星子初现，瑞希便拉着惠子，避开了神社正门，沿着一条隐秘的山间小径出发了。他的手指微凉，却握得很稳，牵引着她在蜿蜒曲折、略显昏暗的林间路上穿行。夜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和瑞希身上特有的、冰雪初融般的气息。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位于山腰的开阔平台，并非想象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祭典现场。没有摊贩，没有拥挤的人群，只有零星几位穿着古朴、气息非凡的“人”散落在各处。平台中央燃着一簇篝火，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四周古老的石灯笼。
空气中有一种肃穆又灵动的氛围。
“看那里。”瑞希轻轻拉了拉惠子的手，指向平台边缘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
只见一位身着华丽十二单衣的“女子”正随着无声的韵律缓缓起舞。祂的舞姿优雅而古老，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挥袖，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神性光辉，仿佛在诉说着山川岁月的故事。篝火的光芒为祂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美得令人窒息。
“那就是……”惠子看得入神，小声问。
“嗯，是一位掌管附近山林的神明大人。”瑞希在她耳边轻声解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偶尔，祂们会在这里跳神乐舞。”
就在惠子沉浸在这静谧而神圣的舞蹈中时，一个略带轻佻，却又充满磁性魅力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哦呀？这不是御影神社那条小白蛇吗？真是稀客啊。”
惠子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他穿着时尚的黑色皮裤和敞怀的衬衫，露出结实的胸膛，颈间挂着夸张的项链，一头金色的短发肆意不羁，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周身散发着强大而慵懒的气场。与周围古朴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收拢着一对巨大的、漆黑的翅膀。
“天、天神大人？！”瑞希显然也吃了一惊，连忙将惠子往自己身后护了护，语气变得有些拘谨，“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吧？”被称作天神的金发男子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目光越过瑞希，落在了他身后的惠子身上。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好奇，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她全身，尤其在感知到她身上与瑞希相连的那道微弱契约之力，以及她本身那股不属于此世的微妙气息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还带了个人类女孩？而且……”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气息很有趣嘛。小白蛇，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着巴卫那小子，养起‘小动物’来了？”
他的用词轻佻，却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戏谑。
“她不是‘小动物’！”瑞希难得地皱起了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悦，护着惠子的动作更明显了，“她是我的神眷者，小雅惠子。”
“神眷者？”天神摸了摸下巴，笑容更深了，他无视了瑞希的戒备，径直走到惠子面前，微微俯身，凑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有魔力，要将她吸进去，“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怎么就跟这条没什么心眼的小蛇绑在一起了？”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混合着某种类似檀香和雷电的气息。惠子心脏怦怦直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瑞希的衣袖。
“我……我叫小雅惠子。”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天神大人！”瑞希上前一步，彻底挡在了惠子和天神之间，虽然身高不及对方，但态度却异常坚决，“请您不要吓唬她。”
看着瑞希这副护犊子的模样，天神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富有穿透力。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笑够了，才用指尖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行了行了，不逗你们了。小白蛇，看来你是认真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瑞希紧紧护着惠子的姿态。
瑞希没有回答，但抿紧的唇和坚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天神耸耸肩，目光再次投向惠子，这次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小雅惠子是吗？我记住了。能让这条小蛇这么紧张，想必有过人之处。这个世界的‘水’可比你想象的要深，小姑娘，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像是失去了兴趣，又或许只是觉得戏弄够了，背后巨大的黑翼“唰”地展开，带起一阵强风。他冲着瑞希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走了，代我向巴卫那个臭脸小子问好。”
话音未落，他已然化作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只留下几片缓缓飘落的黑色羽毛。
直到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彻底消失，惠子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湿了。
“对不起，惠子。”瑞希转过身，脸上带着歉意和未散的紧张，“没想到会遇到天神大人……他有时候就是喜欢捉弄人，但他其实不算坏……”
惠子摇了摇头，虽然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感受。她见到了传说中的神明之舞，遇到了位格更高的天神，这一切都提醒着她，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广阔、更神奇，也……更危险。
“我没事。”她轻声说，目光重新投向篝火旁那位依旧在静静起舞的山林神明，“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好不可思议。”
瑞希看着她被火光映照的侧脸，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跳跃的火焰，也倒映着他的身影。他轻轻“嗯”了一声，悄悄地，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回家吧。”他说。
夜风依旧清凉，但相握的手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鞍马山的这次夜遇，像一颗投入命运之河的彩色石子，漾开的波纹，终将指向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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