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服的初缝进度比预期更快,第七天傍晚,缝纫师傅便将拼接好的礼服雏形交到了沈星苒手中。没有内衬,没有纽扣,只是用临时缝线固定的面料框架,却已能清晰看出利落的版型——肩线挺括却不僵硬,腰腹处收得恰到好处,顺着身形自然垂坠,将许时的肩宽腰窄完美适配。
沈星苒戴上白手套,指尖顺着礼服的接缝处轻轻摩挲,检查着针脚的密度和拼接的平整度。王师傅的手艺果然精湛,每一处接缝都严丝合缝,临时缝线也走得均匀工整,没有丝毫歪斜。她将礼服挂在人体模特上,后退几步仔细端详,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苒苒,这雏形已经超好看了!”林晓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等加上内衬和珍珠扣,绝对完美。许总穿上肯定帅炸了!”
沈星苒没说话,指尖落在礼服的领口处。平驳领的角度恰到好处,却少了一点独特的记忆点。她忽然想起许时手腕上那块有磨损的旧手表,想起他眉宇间的沉稳与念旧,心里有了个念头——她要在领口内侧,绣一朵极小的兰草,用和内衬暗纹同色系的丝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朵兰草,既是对他气质的呼应,也是她藏在细节里的心事。
“我想在领口内侧加一点刺绣。”沈星苒轻声说,“用藏蓝色丝线,绣一朵迷你兰草,越低调越好。”
“哇,这个想法好!”林晓立刻赞同,“别人都看不到,只有他自己知道,多特别啊。就像……就像专属暗号一样。”
专属暗号。沈星苒心里微微一动,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她的心思。她要的,就是这份只有她知道的隐秘关联。
当晚,沈星苒留在了工作室。林晓下班前给她泡了杯热牛奶,叮嘱她别熬太晚。工作室里只剩下缝纫机运转的轻微声响,沈星苒坐在工作台前,台灯调成了柔和的暖光,刚好照亮领口那一小块区域。
她从针线盒里挑出最细的藏蓝色丝线,穿进小号绣花针里。这种丝线极细,每一针都需要极度专注,稍有不慎就会绣歪。她屏住呼吸,指尖捏着绣花针,在礼服领口内侧的面料上轻轻落下第一针。
兰草的叶片要绣得纤细舒展,花瓣要小巧玲珑,她几乎是凭着感觉在绣——没有画稿,全靠脑海中对兰草的记忆,对许时气质的揣摩。丝线在深灰色的羊毛面料上潜行,藏蓝色与灰色交融,不仔细看,真的会误以为是面料本身的纹路。
绣到一半,胃部的刺痛又毫无预兆地袭来。这次比之前更甚,像是有细密的针在扎,疼得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停下手中的针,弯腰用手按住胃部,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她缓了足足五分钟,痛感才渐渐褪去。她拿起桌上的热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舒缓了胃部的不适。她知道自己的饮食一直不规律,忙起来常常忘了吃饭,或许真的该去医院做个检查,但一想到还有礼服的制作进度要赶,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等她绣完那朵兰草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她将礼服重新挂在人体模特上,凑到领口处仔细查看——兰草栩栩如生,丝线与面料完美融合,不拨开领口根本发现不了。她满意地笑了笑,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片细密的针脚,像是抚摸着一份小心翼翼的心事。
接下来的几天,工作室进入了冲刺阶段。内衬与外层的拼接、珍珠扣的缝制、礼服下摆的锁边,每一个细节沈星苒都亲自把关。她甚至特意调整了珍珠扣的缝制角度,确保许时抬手时,珍珠能折射出最柔和的光泽。
第十四天上午,周明突然打来电话,说许时临时有空,想提前来试穿半成品,看看是否需要调整。沈星苒接到电话时,心脏猛地漏了一拍,既紧张又期待,连忙点头答应:“好,我们随时都在工作室等许总。”
挂了电话,她立刻开始收拾工作区,将散乱的面料、工具都整理好,又特意给人体模特上的礼服整理了一下,确保每一处都平整服帖。林晓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样子,忍不住打趣:“苒苒,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
“有吗?”沈星苒脸颊微红,故作镇定地说,“只是怕礼服不合身,耽误了许总的时间。”
林晓笑得意味深长:“我看不止吧。”
沈星苒没再接话,只是走到镜子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和卡其色的半身裙,长发披散在肩头,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婉。她不想让许时看到自己过于随意的样子,哪怕只是工作场合的见面。
一个小时后,许时的车停在了工作室楼下。沈星苒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连忙迎了上去。
许时依旧穿着黑色西装,只是今天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多了几分随性。他的眼底带着一丝疲惫,想来是刚从医院赶过来,但神情依旧冷峻沉稳。
“许总,您来了。”沈星苒的声音比平时轻柔了几分。
“麻烦沈设计师了。”许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注意到她今天的打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礼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许总这边请。”沈星苒领着他走进试衣间。试衣间宽敞明亮,里面挂着那件礼服半成品,旁边还放着一双黑色的皮鞋,是林晓特意找来搭配的。
“您先试穿一下,看看肩线、腰围这些地方是否合适,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沈星苒说完,便准备退出试衣间。
“等等。”许时叫住她,“你在这里等着吧,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可以及时沟通。”
沈星苒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她站在试衣间的角落,背对着许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脸颊也越来越烫,不敢回头,只能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可以了。”许时的声音传来。
沈星苒缓缓转过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那一刻,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深灰色的礼服穿在他身上,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肩线挺拔,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挺拔;腰腹处的收腰设计,勾勒出流畅的腰线;面料垂坠感极佳,顺着他的腿部自然垂下,尽显高级质感。他本身就清俊挺拔,穿上这件礼服后,更添了几分矜贵与疏离,像从月光里走出来的人。
许时也在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很少穿如此注重细节的高定礼服,平时大多是简洁的成衣西装。但这件礼服不同,面料柔软却挺括,穿着舒适不紧绷,每一处都贴合身形,既保留了他想要的简约,又在细节处透着设计感。
“怎么样,许总?有哪里觉得不合适吗?”沈星苒轻声问道,目光落在他的肩线处。
许时抬手活动了一下肩膀,又侧身看了看腰围:“肩线刚好,腰围也合适,就是袖口稍微有点紧。”
“我看看。”沈星苒连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袖口。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腕,他手腕上的旧手表硌了她一下,让她想起了那块表的故事。
她凑近了一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冷香,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这种气息让她有些恍惚,既觉得遥远,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是这里的缝线有点紧,我稍微调整一下就好。”沈星苒说完,便准备去拿剪刀和针线。
就在这时,许时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原本冷峻的神情柔和了几分,接起电话的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喂,思雅。”
沈星苒的脚步蓦地顿住。
思雅?是谁?
她听到许时在电话里说着什么,语气耐心而温和,与平时对她的疏离截然不同。“嗯,我在试礼服,很快就好……你不用过来接我,我忙完自己过去……好,再见。”
挂了电话,许时看到沈星苒站在原地没动,眉头微蹙:“沈设计师?”
沈星苒回过神,眼底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她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现在就帮您调整袖口。”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袖口的临时缝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又闷又疼。思雅……应该是他喜欢的人吧。难怪他对相亲没兴趣,难怪他总是那么疏离,原来他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刚才他接电话时的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温柔,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心。她之前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心动,都在这一刻变得可笑起来。
许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看着镜子里的礼服,问道:“领口内侧,是不是有什么图案?”
沈星苒心里一惊,难道他发现了那朵兰草?她抬头看向他的领口,原来刚才他抬手时,不小心拨开了领口,露出了里面的刺绣。
“没、没有啊。”她连忙掩饰道,“可能是面料的纹路,您看错了。”
许时疑惑地皱了皱眉,抬手拨开领口仔细看了看。那朵藏蓝色的兰草极小,不仔细看确实像面料的纹路。他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可能是吧。”
沈星苒低下头,快速调整着袖口的缝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眼里的失落会被他发现,怕自己的心事会暴露在他面前。
调整好袖口后,许时又试穿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便脱下了礼服。“辛苦沈设计师了,调整得很合适。”
“应该的。”沈星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剩下的工序我们会尽快完成,保证按时交货。”
“好。”许时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走到试衣间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星苒,“刚才谢谢你。”
沈星苒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礼服很好看,我很喜欢。”许时的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度,“内衬的暗纹和珍珠扣,都很合我的心意。”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试衣间,留下沈星苒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他喜欢这件礼服,喜欢她藏在细节里的心事,可他喜欢的人,却不是她。
林晓走进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问道:“苒苒,怎么了?许总是不是不满意啊?”
“不是。”沈星苒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落,“他很满意。只是……我好像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了。”
她把刚才许时接电话的事情告诉了林晓,语气里满是失落。
林晓听完,也替她感到惋惜:“啊?这么巧啊……那也太可惜了。不过,你也别太难过了,许总虽然优秀,但说不定你们真的没缘分呢。”
沈星苒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人体模特前,看着那件礼服。领口内侧的兰草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只是现在,这个秘密变得有些苦涩。
她原本以为,他们之间或许还有一丝可能,哪怕只是微弱的希望。但现在,这丝希望被彻底浇灭了。
许时回到车里,周明忍不住问道:“许总,礼服怎么样?合不合身?”
“很合身,沈设计师很专业。”许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星苒刚才的样子。她低着头调整袖口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他想起刚才在试衣间里,她听到“思雅”这个名字时,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底的光芒也瞬间黯淡了下去。难道她……
许时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思雅是他的表妹,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刚才思雅打电话来,是让他帮忙给她的孩子带点东西。他知道沈星苒可能误会了,但他没有解释。
他觉得,解释了反而显得刻意。他们之间只是客户与设计师的关系,没必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私事。而且,他看得出来,沈星苒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女子,她的身边应该不缺追求者,或许她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与其徒增误会,不如保持距离。这是他一贯的处事方式,在感情上,更是如此。
车子缓缓驶离工作室,许时看向窗外,沈星苒工作室的招牌渐渐远去。他的心里,却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而工作室里,沈星苒看着那件礼服,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
暗恋本就是一场独角戏,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现在,这场戏该落幕了。她能做的,就是把这件礼服做好,然后,彻底放下这份不该有的情愫。
只是,心底的那朵兰草,还在悄悄绽放,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