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槐树落了最后一片枯叶时,第一场冬雪便悄无声息地来了。雪粒细碎,像揉碎的棉絮,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青石板路上,落在斑驳的墙头上,也落在云欲雪米白色的围巾上。她裹紧了大衣,指尖揣在口袋里,还是觉得有些凉——这是她回到这座南方小城的第三个冬天,却依旧没能习惯这里湿冷的寒意。
“欲雪!等等我!”
身后传来清脆的呼喊,云欲雪停下脚步,回头便看见孟星燃提着两个纸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发梢沾着雪粒,脸颊冻得通红。“你走那么快干嘛?”孟星燃追上她,把其中一个纸袋塞到她手里,“刚买的糖炒栗子,还热着呢,你尝尝。”
纸袋温热,透过薄薄的纸张传来暖意,云欲雪捏了一颗,剥开外壳,甜糯的香气瞬间在口腔里散开。“谢了,”她笑了笑,眉眼弯起时,眼角会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今天怎么这么早?”
“公司提前放了假,想着你肯定又一个人在家待着,就过来找你了。”孟星燃咬着栗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对了,听说巷尾那家老茶馆重新开了,我们去坐坐?顺便暖暖身子。”
云欲雪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色。雪似乎下得大了些,青石板路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也好,”她点了点头,“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
两人并肩走着,沿着巷口慢慢向巷尾挪动。孟星燃叽叽喳喳地说着最近公司里的趣事,说着哪家店的火锅好吃,哪家店的衣服在打折,云欲雪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路边的老槐树。
那棵老槐树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枝桠交错,像一把撑开的巨伞。三年前的冬天,也是这样一场初雪,她就是在这棵老槐树下,和舒砚寒告别的。那时他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雪地里,眼神温润,却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决绝。“欲雪,我要去北方一段时间,”他说,“可能……会待很久。”
她当时还笑着说:“那你记得多穿点衣服,北方比这里冷。”她以为他只是去出差,以为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却没想到,那一句“待很久”,竟成了三年的杳无音信。
这三年里,她试过无数种方式联系他,电话打不通,微信被拉黑,就连他曾经住过的房子,也早已换了主人。孟星燃总说,他大概是故意不想见她,让她别再执着了,可她心里,却始终抱着一丝微弱的期待——或许,他只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或许,他只是忘了回来的路。
“欲雪?你在想什么呢?”孟星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都走到茶馆门口了,还愣着干嘛?”
云欲雪回过神,抬头便看见眼前的老茶馆。木质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听雪轩”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还是和三年前一样。门口挂着两串红灯笼,雪落在灯笼上,红白相映,倒是添了几分暖意。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跟着孟星燃走进了茶馆,“只是觉得,这里好像没什么变化。”
茶馆里依旧是熟悉的模样,木质的桌椅,墙上挂着的字画,角落里传来的古筝声,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老板娘看到她们,笑着迎了上来:“两位姑娘,好久不见啊!还是老位置吗?”
“是啊,张姨,”孟星燃笑着说道,“还是老样子,两杯碧螺春,再来一碟瓜子。”
“好嘞,你们先坐,马上就来。”张姨笑着应道,转身去了后厨。
云欲雪和孟星燃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雪景。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老槐树上积满了雪,像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棉袄。云欲雪托着下巴,目光怔怔地看着窗外,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三年前。
那时,她和舒砚寒也经常来这里,就坐在这个位置。他会点一杯碧螺春,她会点一杯菊花茶,然后两人就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的风景,聊着彼此的心事。他话不多,却总是能说到她的心坎里。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喜欢喝三分糖的奶茶,记得她看电影时总爱靠在椅背上,眼神专注。
这些细碎的回忆,像一颗颗珍珠,串联起她整个青春岁月,温暖而美好,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
“欲雪,别再想他了,”孟星燃看着她落寞的样子,轻声说道,“都过去三年了,他要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
云欲雪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孟星燃是为她好,可有些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就在这时,茶馆的门被推开了,一股寒风裹挟着雪粒涌了进来。云欲雪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当看到门口那个人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
门口站着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身形挺拔,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发梢沾着雪粒,却依旧掩不住他温润的眉眼。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茶馆,当落在云欲雪身上时,脚步顿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欲雪?”他轻声唤道,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像一道惊雷,在云欲雪的心里炸开。
是舒砚寒。
他回来了。
云欲雪的心脏狂跳不止,指尖微微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思念了三年的人,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星燃也愣住了,她看着舒砚寒,又看了看云欲雪,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舒砚寒慢慢走到她们的桌前,目光落在云欲雪身上,眼神温柔而复杂:“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云欲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哽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舒砚寒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要把这三年的空白都填补回来,“你还好吗?”
“我很好,”云欲雪勉强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你呢?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
舒砚寒的眼神暗了暗,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我还好。”他顿了顿,又看向孟星燃,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孟小姐,好久不见。”
孟星燃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她实在不明白,这个男人三年前不告而别,让云欲雪难过了那么久,现在还有脸回来见她。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张姨端着茶水和瓜子走了过来,看到舒砚寒,笑着说道:“这位先生,好久不见啊!还是老样子,一杯碧螺春吗?”
“是啊,张姨,”舒砚寒笑着说道,“麻烦你了。”
张姨把茶水和瓜子放在桌上,看了看他们三人,似乎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茶馆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角落里的古筝声在缓缓流淌。云欲雪低着头,看着杯中的茶水,不敢再看舒砚寒的眼睛。她怕自己一抬头,就会忍不住哭出来,怕自己会问出那些压抑了三年的问题。
舒砚寒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的雪景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星燃看着他们两人沉默的样子,心里有些着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替云欲雪问问他,这三年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告而别,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过了许久,舒砚寒才缓缓开口:“欲雪,这三年,对不起。”
云欲雪的身体微微一僵,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滴落在茶杯里,泛起一圈圈涟漪。“对不起?”她抬起头,看着舒砚寒,声音颤抖地问道,“舒砚寒,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这三年的空白吗?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有多难过,有多担心你?”
舒砚寒看着她眼中的泪水,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擦去眼泪,却被孟星燃一把拦住了。
“舒砚寒,你别碰她!”孟星燃冷冷地说道,“三年前,你不告而别,让她一个人在这里伤心难过,现在你回来了,一句对不起就想了事吗?你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舒砚寒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孟小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轻声说道,“这三年,我有我的难处。”
“难处?什么难处能让你三年都不联系她?”孟星燃追问道,“你倒是说说,你这三年到底去哪里了,做了什么?”
舒砚寒沉默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些事情,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云欲雪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里的希望一点点破灭。她以为,他回来后,会给她一个解释,会告诉她这三年发生的一切,可他却只是沉默,只是说对不起。
“够了,”云欲雪擦干眼泪,声音平静地说道,“舒砚寒,你不用解释了。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好好生活吧。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她站起身,转身就想离开。
“欲雪!”舒砚寒连忙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你别走,听我解释,好不好?”
他的手温暖而熟悉,云欲雪的身体微微一怔,心里的防线瞬间崩塌。她多想停下来,听他解释,多想回到过去,回到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光,可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放开我,”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舒砚寒,我们已经结束了。”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茶馆。
孟星燃看了舒砚寒一眼,冷哼一声,也跟着跑了出去。
舒砚寒站在原地,看着云欲雪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痛苦。他知道,这一次,他又伤害了她。
窗外的雪还在下,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是在为他们的重逢,谱写一曲悲伤的乐章。
云欲雪跑出茶馆后,就一直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走着。雪落在她的身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冰冷的寒意透过大衣,侵入她的骨髓,可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她的心里,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冰冷。
三年的思念,三年的期待,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泡影。她以为,他回来后,一切都会回到过去,可她没想到,他们之间,早已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欲雪!你等等我!”孟星燃追上她,拉住她的手,“你别跑这么快,小心滑倒。”
云欲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孟星燃,眼泪终于忍不住再次滑落:“星燃,他回来了,可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我?”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孟星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他不是不在乎你,他只是有难言之隐。你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难言之隐?”云欲雪苦笑一声,“什么难言之隐能让他三年都不联系我?星燃,我累了,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孟星燃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好受。她知道,云欲雪这三年过得有多不容易,她也知道,舒砚寒的出现,又一次把她推入了痛苦的深渊。
“好了,别哭了,”孟星燃擦干她的眼泪,说道,“天这么冷,我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云欲雪点了点头,任由孟星燃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
雪依旧下得很大,覆盖了他们的脚印,也覆盖了这座小城的喧嚣。云欲雪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她一定要放下舒砚寒,开始新的生活。
可她不知道的是,有些缘分,一旦开始,就注定无法结束。有些思念,一旦生根,就注定无法拔除。
冬雪落尽,归期未卜。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