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梨花纷纷扬扬落在琴弦上,我指尖一颤,那曲《折柳》便断了。
“小姐,这曲子太伤情了。”秋雪站在身后轻声说,“您今日弹得格外哀婉。”
我抬眼望向远处的天际,霞光将尽未尽,映得一片梨花林仿佛笼着淡淡的红晕。微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
“春日将尽,万物萧疏,本该如此。”我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琴弦,指腹被丝线割出一道浅痕。
秋雪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取来帕子为我擦拭手指。她跟了我十年,最懂我何时想静一静。果然没多久,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安儿气喘吁吁跑进来:“小姐!夫人请您去...”
我心头猛地一跳,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
果然来了。
选秀圣旨,迟早会落到苏家头上。苏清婉已是皇后,苏家女儿入宫是必然之事。只是那天真到来了,还是难免紧张。
我眼眸轻轻闭上又睁开,站起身整理衣襟,“去正厅。”
梨花园的路铺满碎花,我走得不快,每一步却都像踏在心头。远远望见父亲和母亲已立在厅前,苏清婉遣来的丫鬟捧着个檀木匣子站在一侧,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苏家庶女苏明月接旨。”
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时,我屈膝跪下。余光瞥见母亲的手攥紧又松开,姨娘背对着我,像是哭泣,父亲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岁选秀,苏氏明月,年十六,才华出众,贤良淑德特召入宫……钦此。”
我接过圣旨,指尖触到黄绫的瞬间,仿佛被烫到一般缩了一下。抬头时正撞上送旨太监意味深长的眼神,那眼神让我想起十几日前进宫在御花园赏花时,苏清婉轻轻挽住我的手说:“妹妹这样出众,姐姐身为皇后,定为妹妹寻这天底下最完美的男子”
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便是天子吗.....
“苏明月,这可是天大的福分,还不接旨”太监尖利地声音将我叫了回来
“臣女苏明月,叩谢陛下,叩谢皇后娘娘”我跪下恭敬行礼,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回房时已是深夜,秋雪默默燃起熏香,安儿则忙着收拾衣物。我倚在窗边望着满天星斗,忽听得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
“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推开,黎姨娘的身影逆着月光立在门前。她换了身素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银簪,倒比平日更显清丽。
“姨娘?您怎么来了?天冷了,您身子不好就不要多走动了”我迎上前。
她没答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只玉镯。月光流转其上,竟泛出幽幽蓝光,仿佛夜空坠下的星辰。
“明月...”她握住我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伴君如伴虎,姨娘担心你入宫的日子不好过,姨娘帮不上你太多,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你风光的入宫,这镯子你带着,也算是姨娘的牵挂”
我怔怔望着这只镯子,它贴在我腕上温润如初,却又透着一丝陌生的寒意。
“姨娘……”我声音有些颤抖
她却只是轻轻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一如儿时哄我入睡时的模样。泪水滴在我颈侧,滚烫。
“记住,你是苏家人,但更是你的自己。”她低声说,“宫墙深深,切莫丢了这颗心。但如果走投无路,一定不要心慈手软”
夜风卷起帐幔,远处传来更鼓。三更了。
待她离去后,我独坐灯下。安儿替我添了茶水,轻声道:“小姐,奴婢愿意随您进宫”
我笑了笑,转头看她:“你看着倒是轻松”
她咬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奴婢觉得……这未必是坏事。选秀是天大的荣耀,多少人求之不得。奴婢听说,隔壁李府的庶李小姐听说可以进宫,都高兴疯了”
我端起茶盏,看着水中倒影晃动。自己张脸确实美,倾国倾城,碧瞳似琉璃,难怪连太后都说我是“京城第一美人”。
可我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夫人,而不是这天家妾
“是啊。”我轻声道,“是好事。”
铜镜里映出两个身影,一个低头收拾妆奁的安儿忽然哼起宫中流传的小调,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我听见。
我凝视她片刻,她察觉到目光,忙低下头不敢再哼,总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
夜更深了,秋雪守在外间,安儿也睡下。我靠在床头,手腕上的玉镯泛着幽光。它真的很特别,像是藏着某个秘密,等我去揭开。
窗外月色如水,照得满室清辉。我轻轻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送我最后一句话:“明月,进宫后切莫锋芒毕露,但也莫要任人欺辱。”
我知道,从明日开始,我将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但既然命运已定,不如主动出击。
我睁开眼,伸手抚过那只玉镯。它的温度,竟比月光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