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盛夏,南方小城像被扔进了烧红的铁炉,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太阳烤得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热量顺着鞋底往上窜,黏腻地裹住脚踝,仿佛要把人拽进这无边无际的燥热里。巷口那棵百年香樟的叶子蔫蔫地耷拉着,蝉鸣却像上了发条的钟,不知疲倦地嘶吼着,和高中校园里的早读声缠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六月都裹得喘不过气。
高三(2)班的教室在教学楼三楼西侧,窗户正对着学校的后墙,墙外就是老城区的居民区。教室里的吊扇吱呀作响,转了十几年,轴承早就磨损得厉害,吹出来的风都带着股铁锈味,不仅没能驱散闷热,反而让空气里的汗液味、粉笔灰味、旧书本的霉味搅和在一起,更显黏稠。
温曦苒坐在靠窗的第三排,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语文课本封面。封面上的“林黛玉”眉眼弯弯,鬓边簪着一朵粉白的花,油墨都有些褪色了,可她却没心思看,只盯着窗台上那盆快要枯死的多肉发呆。那是她上个月从校门口花店花五块钱买的,当时店主拍着胸脯说“特别好养,一周浇一次水就行”,可到了她手里,还是一天天枯萎下去——肥厚的叶片皱巴巴的,边缘泛着枯黄,像极了她自己的生活,无论怎么小心翼翼,都透着一股扶不起来的衰败。
她的校服是去年的款式,洗得次数太多,蓝色的布料已经泛白,袖口磨出了细细的毛边,裤脚也短了一截,露出脚踝上青紫的一小块——那是昨天晚上被父亲酒后摔碎的瓷片溅到的,不算深,却疼得钻心。她特意把裤脚往下扯了扯,想遮住那块淤青,却怎么也盖不住,反而让裤腿显得更不合身。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她手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却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长袖校服的袖口被她攥得发皱,紧紧遮住了另一条胳膊上的疤痕——那是小时候被母亲用鸡毛掸子抽出来的,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像条小虫子,趴在苍白的皮肤上,十几年了都没消退。她从来不敢穿短袖,哪怕是四十度的高温,也始终把自己裹在长袖校服里,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狼狈和不堪都藏起来。
“温曦苒!”讲台上班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教室里的沉闷,“这道题讲了三遍还不会?上课在干什么?晚上让你妈来学校一趟!”
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姓周,教数学,以严厉著称。她手里的粉笔头“啪”地一声砸在温曦苒的桌子上,粉笔灰簌簌往下掉,落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带着好奇、鄙夷与窃笑。温曦苒的脸瞬间涨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作业本上。她能清晰地听到周围传来的细碎议论声,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蚊子,绕着她的耳朵打转。
“又被老师骂了,真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她那么笨,一道题讲三遍都不会。”
“她好像什么都不会,上次英语听写,二十个单词错了十八个。”
“她妈每次来学校都哭丧着脸,跟谁欠了她钱似的。”
“听说她爸天天喝酒打人,家里乱得跟猪窝一样,也难怪她学不好。”
这些声音像小石子,一颗接一颗砸在她心上,疼得她指尖发颤,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笔,指节泛白,笔尖在练习册上戳出一个小小的洞。
她能想象到母亲来学校时的场景:无非是对着周老师点头哈腰,双手在身前搓来搓去,嘴里不停念叨着“是我没管教好”“这孩子就是笨,脑子不开窍”“给老师添麻烦了”,回家后再把所有怨气都撒在她身上。母亲会拿着鸡毛掸子指着她的鼻子骂,骂她不争气,骂她浪费钱,骂她“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找个安稳人家嫁了,还能给家里减轻负担”。
这样的场景,在她的成长里重复了无数次。小学时因为拼音不好被老师叫家长,初中时因为数学不及格被请去学校,每一次,母亲的道歉和回家后的打骂都像两道烙印,深深刻在她的心里。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却还是会在被当众点名的瞬间,感到铺天盖地的羞耻和绝望。
“老师,她可能是没听清。”
一个清冽的男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寂静。那声音像盛夏里的一阵凉风,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干净,瞬间压过了那些细碎的议论,也让温曦苒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
她愣了愣,手指停止了抠挖课本,缓缓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说话的是陈楠洲,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白校服,只是洗得次数太多,领口有些松垮,袖口被他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的头发有点长,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眼睛,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线,还有嘴角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全班都安静了。陈楠洲在学校里向来是“异类”,母亲在他小学三年级时就因病去世了,父亲常年在深圳工地打工,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他一个人住在城郊的棚户区,学费全靠助学金和周末打零工凑。
他不爱说话,总是独来独往。课间要么趴在桌上睡觉,要么就抱着书往图书馆跑;午餐永远是两个白面馒头加一包咸菜,偶尔会买个茶叶蛋改善伙食;放学铃一响,他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往工地或者餐馆赶——他要去打零工,赚自己的生活费和资料费。
他的成绩中等偏上,不算顶尖,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让人刮目相看。比如上次运动会,他一个人拿下了1000米和跳远的冠军,冲过终点线时,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眼神亮得惊人;比如上次数学竞赛,全班只有他和尖子生林薇薇拿了奖,他的解题思路甚至比林薇薇还要简洁。
温曦苒之前和他没什么交集,只偶尔在走廊里碰到过。看到他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脚步匆匆地往校外走,像是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有一次下雨,她看到他没带伞,就那么淋着雨跑回了家,背影孤单却挺直,像一株在风雨里倔强生长的野草。
她还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些传闻,说他父亲在工地上摔断过腿,花光了所有积蓄;说他周末在餐馆洗盘子,被客人刁难也不吭声;说他住在一间漏雨的小屋里,冬天没有暖气,只能裹着厚厚的被子写作业。这些传闻让她对他生出一丝莫名的同情,却也只是同情而已——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从来没有交汇的可能。
周老师皱了皱眉,显然没想到会有人替温曦苒解围,语气带着几分不耐:“陈楠洲,这里没你的事,坐下。”
“不是没事,”陈楠洲站起身,身形挺拔,比同龄男生要高出大半个头,“这道题的辅助线确实难画,我刚才也算错了。”他说着,拿起自己的练习册,大步走到讲台前,指尖点在黑板上的几何图形上,“应该先连接AC,再作BD垂直于AC,这样就能利用勾股定理算出边长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阳光落在他微侧的脸上,能看到他睫毛上的细小绒毛,还有眼角那颗不明显的小痣,在阳光下微微发亮。他讲解得条理清晰,步骤分明,甚至还补充了两种不同的解题思路,比周老师刚才讲的还要易懂。
温曦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感激和好奇的情绪,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口,软乎乎的,带着点陌生的暖意。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男生,会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站出来替她说话。
周老师的脸色缓和了些,顺着他的思路重新讲了一遍题,期间还让陈楠洲补充了几个解题要点,没再追究温曦苒的过失。下课铃响时,陈楠洲默默走回座位,路过温曦苒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味的硬糖,飞快地塞进她摊开的作业本里。糖纸是明亮的橘色,印着小小的太阳图案,在满是公式和字迹的作业本上格外扎眼。那一瞬间,温曦苒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带着点夏日的燥热,轻轻触碰到了她的手背,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
她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夏夜的星星,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下次不会就问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点橘子糖的甜香,“别一个人憋着。”
说完,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迅速趴在桌上,假装睡觉,后背挺得笔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泛红的耳尖。
温曦苒握着那颗橘子糖,指尖传来糖纸的粗糙质感和一丝微弱的温度。她悄悄把糖攥在手心,低头看着那片橘色的糖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被当众羞辱时站出来替她说话,第一次有人主动对她释放善意,这种感觉陌生又温暖,像在冰天雪地里突然握住了一杯热水。
她悄悄剥开糖纸,橘子的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恰到好处的酸,中和了刚才的委屈和难堪。那是一种很纯粹的甜,不像家里的日子,总是带着化不开的苦涩。她小口小口地嚼着,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一直甜到了心底。
她侧头看向窗外,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光斑在作业本上跳跃。温曦苒忽然觉得,那个困住她的玻璃罩,好像被人悄悄敲开了一道缝隙,有甜丝丝的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而递来这阵风的少年,正趴在最后一排,阳光勾勒出他单薄却挺直的脊背,像一株在贫瘠土壤里顽强生长的小树,带着不自知的暖意。
早读课剩下的时间,温曦苒没再发呆。她翻开数学练习册,看着刚才那道被老师批评的几何题,按照陈楠洲说的方法,试着画了辅助线,一步步演算下去,竟然真的得出了正确答案。她心里一阵雀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的陈楠洲,他还趴在桌上,似乎真的睡着了,只是肩膀微微起伏着,呼吸均匀。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家里的场景。父亲又喝醉了,拿着酒瓶在客厅里摔打,嘴里骂骂咧咧地喊着母亲的名字,说她没用,说她只会花钱。母亲躲在厨房里哭,一边哭一边抱怨,说自己命苦,嫁了这么个男人,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
温曦苒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把门反锁,用枕头捂住耳朵,却还是能听到外面的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她蜷缩在床角,看着墙壁上泛黄的明星海报,心里充满了绝望。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虫子,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可现在,手里的橘子糖还在散发着甜香,陈楠洲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她忽然觉得,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她的高中生活,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灰暗。
放学铃声响起时,温曦苒收拾好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陈楠洲的座位旁。他已经醒了,正在把练习册塞进书包里,动作麻利,手指修长,指关节因为常年握笔和打工,有些微微泛红。
“那个……”温曦苒的声音有点小,带着点紧张,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羞涩,“谢谢你刚才帮我。”
陈楠洲抬眼看她,眼神干净,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没事。”
“还有,”温曦苒攥了攥手心,把准备好的一句话说了出来,“这道题我后来算出来了,谢谢你教我。”
他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像是笑了,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不难,多练练就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有不会的,随时可以问我。”
“好。”温曦苒点点头,心里暖暖的,转身往教室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陈楠洲已经背起书包,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孤单却坚定,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温曦苒的家在老城区的一栋老旧单元楼里,没有电梯,楼梯间里堆满了杂物,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邻居家饭菜的混合气味。楼道里的灯泡坏了好几个,忽明忽暗的,走起来让人心里发慌。
她刚走到三楼,就听到家里传来母亲的咒骂声,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还有父亲含糊不清的怒吼。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挣不了几个钱,还天天喝酒!女儿也教不好,考试又是倒数!”是母亲的声音,尖利而刻薄,像指甲划过玻璃一样刺耳。
“我累死累活挣钱养家,你还想怎么样?女儿不争气,关我什么事!要不是你天天在家骂骂咧咧,她能学不好吗?”父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含糊不清,却充满了戾气。
温曦苒停下脚步,心里一阵发凉。她知道,母亲又在为她的考试成绩生气了。这次月考,她的数学没考好,排名又落到了班级中下游。她靠在楼梯扶手上,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不想进去,却又无处可去。
口袋里的橘子糖已经化了一点,黏在手指上,甜腻的味道却让她稍微安心了些。她想起陈楠洲说的“别一个人憋着”,想起他眼里的光,心里忽然有了一点勇气。她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不能一直活在母亲的咒骂和父亲的酒气里。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客厅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摔碎的碗碟碎片,还有一个翻倒的酒瓶,酒液顺着地板缝隙流淌,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母亲坐在沙发上,双手叉腰,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满是愤怒;父亲则靠在椅子上,脸色通红,眼神浑浊,还在大口大口地喝着手里的劣质白酒。
看到温曦苒进来,母亲立刻停止了和父亲的争吵,站起身指着她的鼻子:“你还回来干什么?考那么差,还有脸回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妈,我下次会努力的。”温曦苒低着头,声音很轻,带着点哀求。她不想再吵架,不想再看到这样鸡飞狗跳的场面。
“努力?你每次都这么说,结果呢?”母亲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打她。温曦苒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她睁开眼,看到父亲伸手拦住了母亲。
“行了,孩子还小,别总打她。”父亲的声音依旧含糊,却带着点难得的清醒。或许是酒喝多了,或许是良心发现,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维护她。
母亲甩开父亲的手,冷哼一声:“小?再过一年就成年了,到时候嫁不出去,看谁养她!我告诉你温曦苒,这个暑假不准出去玩,天天在家给我刷题!考不上大学,你就等着去工厂打工吧!”
温曦苒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指尖不小心被划破了,鲜血渗了出来,和昨天的伤口叠加在一起,疼得她皱起了眉。她没敢声张,只是悄悄用纸巾擦了擦,然后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这扇门,是她唯一的避风港。
她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老旧的衣柜,墙壁上贴着几张已经泛黄的明星海报,是她初中时最喜欢的歌手。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吱呀作响的旧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她坐在书桌前,翻开数学练习册,刚才被母亲责骂的委屈又涌了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起陈楠洲塞给她的橘子糖,想起他说“以后有不会的随时问我”,想起他眼里的坚定和温柔,心里的委屈似乎少了一些。她拿出笔,开始认真地做题,一道又一道,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间里黑得看不清字迹,她才停下笔。
晚饭吃得很沉默。母亲没再骂她,却也没给她好脸色,只是把一盘青菜和半碗米饭推到她面前,自己和父亲则吃着中午剩下的红烧肉。温曦苒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到了房间,继续刷题。她知道,只有考上大学,她才能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才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吼,和房间里旧风扇吱呀的转动声缠在一起,搅得人不得安宁。闷热的空气里,汗湿的后背贴在凉席上,黏腻得让人烦躁,可她心里的寒意却比冬夜的冰还要刺骨。
她想起父亲摔碎的酒瓶,玻璃碎片溅在地上时发出的刺耳声响,还有母亲躲在厨房压抑的哭声,那哭声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她的心。她又想起白天在教室里,周老师严厉的斥责,同学们异样的目光,那些目光里的鄙夷和嘲笑,像针一样扎在她的皮肤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颗橘子糖的糖纸已经被攥得发皱,残留着淡淡的甜香。指尖摩挲着糖纸上的小太阳图案,陈楠洲的身影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站在讲台上,指尖点着黑板上的几何图形,声音清冽而笃定;他路过她身边时,飞快塞进她手里的糖,还有那句压低了的“别一个人憋着”;他泛红的耳尖,挺直的脊背,像一株在风雨里倔强生长的野草,带着不自知的暖意。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维护过。小时候被邻居家的孩子欺负,母亲只会说“你怎么这么没用,连个小孩都打不过”;上学后被同学嘲笑,老师只会说“为什么别人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她早就习惯了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憋在心里,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虫子,独自承受着所有的黑暗和孤独。
可陈楠洲的出现,像一道微光,突然照进了她灰暗的世界。那颗小小的橘子糖,那句简单的安慰,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在意的温暖。她想起自己演算成功的那道几何题,想起心里涌起的那阵雀跃,忽然觉得,也许那些看似无解的难题,并不是真的无法突破;也许那个困住她的玻璃罩,并不是真的坚不可摧。
她悄悄起身,走到书桌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翻开了数学练习册。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字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她想努力学习,想考上大学,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她想再见到陈楠洲,想再听到他讲题的声音,想再收到他递来的橘子糖。
她拿出笔,在练习册的扉页上,用很小的字写下:“再坚持一下。”
月光洒在字迹上,泛着淡淡的银光。她握紧了笔,心里暗暗发誓,从明天起,她要好好听课,好好做题,不再让母亲失望,不再被同学嘲笑,也不再辜负那个在她最狼狈的时候,递给她一颗糖、为她解围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风扇的转动声也似乎变得柔和了些。温曦苒趴在书桌上,握着那支已经被攥得发热的笔,渐渐睡着了。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教室,阳光正好,陈楠洲坐在她身边,指尖点着练习册上的题目,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递给她一颗橘子糖,甜香弥漫了整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