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那场轰动一时的重逢后,林知夏只收下了花,对沈倦那句“欢迎回家”报以一个复杂的眼神,便在助理和团队的簇拥下离开了。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像一阵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又悄然远去。
沈倦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却没有八年前那种撕裂般的痛楚,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他交出的,是一份用八年时间、一点一滴写就的答卷。
第一年,是自我放逐与彻底的清醒。
他主动切断了和国内所有朋友的联系,没有去父亲安排好的国外名校,而是选择了一个完全陌生、课业繁重得能压垮人的常春藤盟校商学院。他需要这种近乎自虐的忙碌来麻痹自己,更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去反复咀嚼、复盘自己那场兵荒马乱的青春。
他翻来覆去地回想每一个细节:那个在楼梯转角撞到他、慌忙蹲下去捡书的女孩;那个在放学路上总是“顺路”、安静走在他身旁的女孩;那个在物理小测时,偷偷给他递答案的女孩;那个在雨夜里,用冰冷的声音问他“迟来的深情比草贱”的女孩……
越想,心越凉。他发现自己对林知夏的了解,贫瘠得可怜。他不知道她喜欢看什么书,不知道她害怕什么,不知道她在孤儿院经历过怎样的童年。他享受着她的喜欢,却从未真正试图去读懂她。
那一整年,他活得像一具空壳,唯一的收获是终于承认:他弄丢的,是一颗怎样赤诚而珍贵的真心。
第二年与第三年,是笨拙的追赶与无声的注视。
他像一块被扔进知识海洋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他辅修了心理学,试图去理解当年林知夏的敏感和自卑;他开始关注人工智能的前沿动态,只因为偶然在学术期刊上看到了她的名字;他甚至偷偷去听文学系的课,只因为她高中时作文里曾引用过一句叶芝的诗。
他注册了一个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的社交账号,唯一的关注就是林知夏。看着她晒出在图书馆通宵的照片,看着她分享攻克难题的喜悦,看着她逐渐在学术圈崭露头角。他从不点赞,更不评论,只是沉默地看着。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仰望着一轮逐渐升上中天、光芒万丈的月亮。
他开始尝试打理家族在海外的业务,从最底层做起。他收起所有的少爷脾气,学着与人周旋,在一次次挫败中磨砺心性。他不再是那个活在父亲光环下的沈倦,他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价值体系。支撑他的信念很简单:他必须成长得足够快,足够好,才有资格,在未来某一天,重新站到她面前。
第四年与第五年,是沉默的守护与边界的建立。
苏晚晴家破产后,她父亲曾试图找过沈家求助。沈倦得知后,第一次动用自己积累下的人脉和资源,冷静而强硬地阻止了父亲可能伸出的援手。他没有落井下石,但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再去打扰林知夏来之不易的平静。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微不足道,也最必要的事。
那几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情绪不再轻易外露,行事愈发沉稳果决。身边开始出现形形色色的追求者,其中不乏家世、才华都极其出众的女性。但他心里那片地方,始终荒芜着。不是刻意守候,而是见过最璀璨的星光后,其他的萤火,便再也入不了眼。
校庆论坛的邀请函发来时,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对见她一面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坐在台下,看着她自信从容、逻辑缜密地演讲,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骄傲交织。她真的做到了,站在了让他需要仰望的地方。
晚宴上,他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走向她,说出了那句练习了无数遍的“答词”。她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的瞬间,他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没有当场拒绝,这对他而言,已是恩赐。
第六年到第八年,是耐心的沉淀与最终的奔赴。
他没有急于再次靠近。校庆之后,他更加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将公司带向了新的高度。他不再仅仅是为了配得上她而努力,努力本身,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让他找到了独立于爱情之外的价值和成就感。
他依然会关注她的消息,知道她拿了国际大奖,知道她即将载誉归国。他提前一周就开始紧张,订了最早一班飞回北京的机票,选了最新鲜的茉莉花,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种相见的情景。
当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并一步步向他走来时,沈倦觉得,这八年的所有孤寂、煎熬和等待,在那一刻,全都值了。
她问他:“现在追我,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挑战性?”
他回答得郑重其事。这挑战,他甘之如饴。
因为他交出的,不是一份急于求成的悔过书,而是一份用八年光阴、脚踏实地书写的成长报告。这份答卷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沉默的行动和脱胎换骨后的自己。
月光终于奔她而去。
而他,也已不再是八年前那个,只配在月光下拥有一个模糊倒影的少年。
这份迟到了八年的答卷,他亲手递上,等待她的批阅。无论结果如何,他已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