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的风裹挟着化不开的燥热,卷过青藤缠绕的校门,将香樟树浓密的影子揉碎在高三(2)班的窗玻璃上。阳光炽烈得有些晃眼,透过叶片的缝隙,在课桌上投下斑驳跳动的光斑,像一群不安分的小精灵。讲台上的吊扇嗡嗡转着,扇叶切割着沉闷的空气,却吹不散教室里弥漫的紧张气息,只把粉笔灰吹得在光线里浮沉,落在摊开的试卷和课本上,添了几分时光沉淀的味道。
楚乐伏在桌上,笔尖在草稿纸上飞速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与周围此起彼伏的翻书声、笔尖摩擦声交织在一起,构成高三特有的备考旋律。她正试图攻克最后一道数学压轴题,眉头微微蹙着,眼神专注而执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鼻尖也沁出细密的汗珠。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擦了擦汗,指尖触到皮肤的微凉,才稍稍缓解了几分焦躁。这道题已经卡了她快二十分钟,辅助线画了又擦,草稿纸写满了大半页,可思路依旧像被浓雾笼罩的岔路口,找不到清晰的方向。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男生们爽朗的哄笑,夹杂着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沉闷而有节奏,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紧接着,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句“王东升,快传球!别磨叽!”,声音穿透了窗户玻璃,打破了午后课堂的寂静。楚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思绪,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外,恰好撞进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男生逆着光站在走廊的栏杆边,白色校服衬衫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结实匀称的胳膊,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运动后的红晕。额前的碎发沾着晶莹的薄汗,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锁骨的凹陷处,晕开一小片浅浅的湿痕。他手里抱着一摞刚从教务处领来的试卷,纸张边缘有些卷曲,大概是被汗水浸过。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头望过来,嘴角自然而然地扬起一个浅浅的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眼神干净又明亮,像盛夏正午突然穿透云层的光斑,晃得人心里一阵发颤,连带着空气都仿佛变得燥热了几分。
“那是王东升,体育生,咱们学校篮球队的队长,篮球打得超棒的!”同桌林晓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难掩的八卦意味,“上次市中学生篮球联赛,他一个人拿了全场最高的三十分,最后那个压哨三分绝杀,简直帅炸了,直接帮咱们学校拿了MVP!”
楚乐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听着林晓的话,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涟漪。她其实早就听过王东升的名字,高三的校园里,他的存在感太强了——运动会上包揽1000米、跳远两项冠军,篮球场上叱咤风云,就连偶尔被班主任在大会上点名,也是因为“文化课有进步,值得鼓励”。只是她向来埋首于书本,很少刻意去关注这些,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他的样子。
“听说他文化课也不算差,就是英语有点拖后腿,每次模拟考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林晓继续絮絮叨叨,“班主任上次还在办公室说他呢,说他是‘四肢发达头脑不简单’,让他多向你学学英语和数学,说你是‘稳扎稳打的学霸’。”
楚乐收回目光,指尖捏着的笔杆微微发烫,再低头看试卷时,刚才勉强抓住的一点解题思路彻底断了。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莫名加快的心跳,鼻尖却萦绕着窗外飘来的、混合着香樟叶清香与少年身上淡淡皂角香、还有一丝运动后汗水味的气息,奇异般地清晰,成了这个燥热5月里最深刻的印记。
从那天起,楚乐总能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与王东升不期而遇。清晨六点的操场,天刚蒙蒙亮,她踩着早读前的时间去食堂买早餐,总能看到他穿着黑色运动服在跑道上跑步,步伐稳健而有力,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勾勒出挺拔紧实的身形。他跑过花坛时,看到被风吹落的塑料瓶,会顺手弯腰捡起,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动作自然得不刻意。
午后的图书馆,本该是安静的学习场所,却偶尔能看到他的身影。他总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英语单词本,眉头微微皱着,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敲击,像在跟着某种节拍记忆。遇到不认识的单词,他会偷偷掏出手机,飞快地查完释义,又迅速把手机塞进校服口袋,生怕被管理员发现,那副认真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样子,和球场上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判若两人,竟有些可爱。
晚自习前的二十分钟,是校园里最热闹的时候。走廊上挤满了放松身心的学生,楚乐偶尔会趴在窗台上透气,总能看到王东升靠着栏杆和篮球队的队友们说笑。他的声音爽朗洪亮,像夏日里突如其来的雷阵雨,能穿透教学楼里的寂静,感染着周围的人。有时他笑得正开怀,眼角余光瞥见窗边的她,会突然顿一下,然后对着她的方向飞快地眨一下眼睛,随即又迅速转过头去,假装继续和队友聊天,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晕。
楚乐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开始习惯在做题累了的时候,抬眼望向走廊的方向,期待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有时没看到,心里会莫名地空落落的,连做题的心思都淡了几分;有时看到了,又会赶紧低下头,假装在认真看书,耳朵却悄悄捕捉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错过他的声音。这种隐秘的期待,像一颗悄悄发芽的种子,在她心底蔓延开来,让枯燥的备考生活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真正的交集,发生在一次月考之后。那次数学试卷格外难,楚乐的成绩比预期低了整整二十分,看着试卷上刺眼的红叉,还有老师在评语栏写下的“需加强压轴题训练”,她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父母期待的眼神、日益临近的高考倒计时、还有身边同学稳步提升的成绩,无数压力交织在一起,让她喘不过气。
晚自习时,教室里的同学陆续收拾书包离开,喧闹的声音渐渐平息,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蝉鸣却愈发响亮,像是在嘲笑她的狼狈。楚乐趴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墨迹,像一朵悲伤的花。
“别哭了,数学而已,下次考回来就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递过来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巾,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声音清朗温润,像夏日里吹过的一阵凉风,驱散了几分沉闷。
楚乐猛地抬头,撞进王东升真诚的眼眸里。他站在她的桌旁,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数学错题集,封面已经被翻得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里面的每一页都写满了详细的解题步骤,还用红色的笔做了批注和重点标记。
“我数学以前也烂得不行,”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语气带着几分自嘲,“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模拟考才考了五十多分,班主任都快放弃我了。后来我请了老师补课,每天晚上都整理错题,坚持了大半年,才慢慢赶上来。”
他把错题集轻轻放在楚乐的桌上,推到她面前:“这些都是我整理的重点错题,有基础题型,也有压轴题的解题思路,你要是不嫌弃,拿去看看?说不定能有点用。”
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一丝调侃或同情,只有纯粹的善意,像一束光,照亮了她此刻灰暗的心情。楚乐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哽咽着说了声“谢谢”,声音还有些沙哑。
“没事,谁还没考砸过呢。”王东升摆了摆手,顺势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拿起她的试卷看了看,“这道压轴题其实不难,就是辅助线找错了方向,我给你讲讲?”
不等楚乐回应,他已经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起来。他的思路很清晰,讲题时会刻意放慢语速,把复杂的步骤拆解开,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遇到难懂的知识点,他还会用画图的方式辅助理解,时不时停下来,抬眼看她:“这里懂了吗?要是没懂,我再讲一遍。”
楚乐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专注的样子格外吸引人。她发现,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体育生,其实心思很细腻,他能察觉到她的窘迫,用温和的语气缓解她的压力,讲题时也会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从不疾言厉色。
“你看这道题,就像打篮球突破一样,前面的障碍再多,只要找对了突破口,就能一路畅通。”他用玩笑的语气说道,试图让气氛更轻松一些。
楚乐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笑,心里的阴霾渐渐散去。窗外的蝉鸣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不再那么刺耳。她跟着他的思路一步步推导,原本晦涩难懂的题目,竟然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不知不觉,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校园里的路灯也亮了起来,晕出一圈圈温暖的光晕。楚乐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还有手边那本写满批注的错题集,心里充满了感激。
“谢谢你,今天麻烦你这么久。”她收拾好东西,抱着错题集,声音比刚才平复了许多。
“客气什么,互帮互助嘛。”王东升站起身,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笑着说,“以后数学有不会的,随时找我,反正我英语也差得很,以后还得请你多指教呢。”
楚乐用力点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好,没问题。”
看着他转身走出教室的背影,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他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着她挥了挥手,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依旧清朗:“路上小心点,晚上风大,记得把外套穿上。”
“你也是。”楚乐站在门口,笑着回应。
回到家,楚乐把错题集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指尖轻轻抚过上面工整的字迹,还有那些用红笔标注的重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期待。她知道,这个曾经让她觉得难熬的高三,因为有了这突如其来的交集,或许会变得不再那么枯燥。而那个5月的午后,香樟树下的初遇,还有这个夜晚温柔的讲解,像一颗饱满的种子,悄悄在她心里扎了根,等待着开花结果的那天。窗外的蝉鸣依旧,只是此刻听来,竟多了几分悦耳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