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星域唯一的语言。
“厄里斯之眼”星云在遥远的背景中缓慢旋转，像一块凝固的、色彩斑斓的污迹。在这片连恒星都吝啬光芒的荒芜之地，只有一座非自然造物静静悬浮——一座由暗色金属构筑的、形似古老神殿的庞大建筑，它的表面没有任何舷窗或灯光，只有岁月和不知名冲击留下的刻痕，如同墓碑上的铭文。
三艘流线型的“利剑”级突击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悄无声息地切入这片死域，呈品字形包围了神殿。它们舰体上蓝白相间的徽记——交织的橄榄枝与齿轮，代表着人类文明最高权力机构“联盟”的权威，此刻却散发着冰冷的肃杀。
突击舰腹部打开，数个渺小却充满力量的身影弹射而出，精准地落在神殿前方虚空中预设的悬浮平台上。七具最新型号的“刑天”级外骨骼装甲，幽蓝色的能量脉络在暗色装甲下隐隐流动，如同呼吸。他们手中的武器——高周波战刃、脉冲步枪、重力锚发生器——无一不指向神殿那唯一看似入口的巨大闸门。
为首的队长，李擎，透过全景面甲注视着这座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建筑。内部传感器疯狂运转，试图分析结构、探测能量反应，但反馈回来的数据流混乱而矛盾，仿佛这座神殿本身就在抗拒着被理解。一种无形的压力，并非来自物理层面，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沉重的存在感，挤压着他的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装甲内置的生命维持系统发出轻微的嘶鸣，过滤着这本就近乎真空的环境。他启动了外部扩音器，预先录制好的、经过无数次审核的官方通告，以毫无波动的电子音，打破了维持了千年的寂静：
“通告。目标‘白歌’，身份编码：裁决者-Zero。根据人类文明最高联盟，安全理事会第7714号特别决议，你已被判定为‘不可控至高威胁’。现命令你，立即解除所有武装及主动防御系统，走出所在设施，接受反裁决小队的监管。重复，这是最高联盟的最终决议，放弃抵抗，是……”
通告尚未播送完毕，那座巨大的、看似坚不可摧的金属闸门，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深邃的黑暗。就仿佛一头巨兽，慵懒地张开了嘴。
没有能量涌出，没有机械运转的轰鸣，只有一片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线的幽暗。
反裁决小队的所有成员瞬间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武器能量核心发出低沉的充能声，锁定装置全部激活，指向那片黑暗。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步出。
他没有穿戴任何装甲，只是一身简单的、似乎是某种古老织物制成的深色衣袍，样式古朴，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他的面容看起来出奇的年轻，黑发黑瞳，如同未经世事的青年。但那双眼睛……李擎的心猛地一沉。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戒备，甚至没有一丝一毫面对围剿时应有的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凝固了万古星河的平静，以及一种几乎化为实质的……疲惫。
他就是白歌。档案中记载的，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裁决者，也是联盟如今定义下的，头号威胁。
白歌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严阵以待的七具刑天装甲，最终落在李擎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厚重的合金装甲，直接看到里面的操纵者。
“判定？威胁？”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真空，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小队成员的通讯频道里，甚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这并非物理的声音传播。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意味，但那嘲弄并非针对他们个人，而是针对这整个局面。
“我守护这颗星球，看着你们的祖先从蒙昧中点亮第一簇火苗，看着他们建立起城邦，驾驶着简陋的飞船挣脱母星的引力，看着文明的火种撒向这片星海……”他的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故事，“整整一千年。”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小队成员手中那些凝聚了人类科技巅峰的武器，最终回到李擎的面甲上。
“你们以为，这漫长的时光，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是贪恋所谓的权力？还是……”他微微停顿，那深潭般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享受这无尽的孤独？”
李擎的指关节在装甲内绷紧。目标的反应完全超出了预案。没有预料中的激烈对抗，也没有冷漠的无视，只有这种……令人不安的审视。仿佛他们不是来执行逮捕任务的猎手，而是站在考官面前，等待检验的学生。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异样，按照规程，再次发声，这一次去掉了电子音，用自己的原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白歌阁下，程序就是程序。决议已经下达。请配合我们的行动，否则，我们将被迫使用武力。”
白歌静静地看着他，几秒钟的沉默，却仿佛比这片星域的年龄还要漫长。
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蕴含的重量，几乎要让周围的空间都随之弯曲。
“罢了。”
他抬起眼，那双平静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苏醒，如同沉睡的恒星重新点燃内核。
“口舌之争，毫无意义。”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威严，“让我看看吧……孩子们。”
“让我看看，我不在的这些年，文明，究竟成长到了哪一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