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刹的诵经声持续了三日。
对白序而言,这三日是寻求心灵慰藉的挣扎;对淮序而言,这三日则是魂体被置于烈焰上反复炙烤的酷刑。那蕴含着纯阳正气的经文力量,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冰冷的鬼体,试图将他从与银饰的深度融合中剥离出去,彻底净化。
他蜷缩在方寸之间的黑暗里,意识在灼痛与涣散的边缘徘徊。前世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第一世,车祸现场,他抱着白序沉入深海时,心中那扭曲的满足——“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第二世,书房血泊中,他吻上白序额头时,那绝望的祈愿——“下辈子,别再把我当兄弟了。”
那两世,他所谓的“爱”,最终都化作了毁灭的匕首,不仅终结了白序的生命,也将自己拖入了永恒的痛楚轮回。他以为的相守,其实是共堕。
而这一世呢?
他放弃了轮回,选择了永恒的禁锢,以为沉默的守护是唯一的出路。
可结果呢?
他成了白序恐惧的源头,成了需要被驱除的“恶灵”。他守护的行为,被视作索命的前奏。
他带给他的,依旧是痛苦,是恐惧,是不得安宁。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绝望,如同终年不化的积雪,缓缓覆盖了淮序灵魂的每一寸。比经文灼烧更甚,比魂飞魄散更痛。
就在这时,外界的干扰似乎停止了。诵经声歇,法器的光芒也黯淡下去。老僧似乎暂时力竭,或是认为需要更强大的仪式。
白序带着一身疲惫与并未消散的恐惧回到了公寓。他不敢开灯,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屋内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枚依旧冰凉的手链,眼神空洞。害怕它,却又不敢摘下它,这种矛盾将他撕裂。
淮序透过银饰,清晰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白序脸上的恐惧、迷茫、挣扎,看着那被无形压力折磨得憔悴不堪的容颜。
一股尖锐的痛楚,猛地刺穿了淮序那已被绝望冻结的心脏。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哥哥的恐惧和痛苦。
如果他所谓的“爱”,他的“守护”,最终只能带来这样的结果……
那么,这“爱”本身,究竟是什么?
是占有?是执念?还是……只是一种披着深情外衣的、极致的自私?
一个振聋发聩的念头,如同划破厚重乌云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混乱而痛苦的意识海——
真正的爱,不是不顾对方意愿的强留,不是以守护为名的捆绑。
真正的爱,是希望他平安,喜乐,哪怕这平安喜乐里,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
是尊重他的命运,成全他的选择,即使那选择意味着……永恒的别离。
他一直错了。
从第一世开始,就大错特错。
他执着于“在一起”的形式,无论是生是死,是兄弟是伴侣,是人是鬼。他却忘了去问,这是否是哥哥真正想要的,是否能让哥哥真正幸福。
他跨越轮回的执着,感动的只有他自己,却成了加诸在哥哥灵魂上最沉重的枷锁。
领悟到来的这一刻,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无尽悲伤与释然的平静。
像跋涉了万载千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途,却发现归途的尽头,是放下手中紧握的一切。
他看着沙发上那蜷缩的、不安的身影,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无人能闻的、悠长的叹息。
够了。
真的够了。
这纠缠了数世的孽缘,这以爱为名造成的伤害,该结束了。
如果他的存在是哥哥痛苦的根源。
那么,他选择……消失。
不是被驱散,不是被净化。
而是自我了结,主动放手。
他缓缓地、坚定地,开始收敛自己所有的鬼气、意识,以及那跨越了生死、支撑他至今的磅礴执念。他将它们一丝丝地从与银饰的融合中剥离,压缩,沉入那冰冷金属的最深处,准备进行一场永恒的、不会被打扰的沉眠。
又或者,是等待。
等待一个真正的、平和的重逢时机,在遥远的、彼此都不再痛苦的未来。
这一次,不是为了在一起。
而是为了,让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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