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谨自上次慕青斋那场不欢而散后,便如人间蒸发般再未露面。覃楹深谙这位兄长的忌讳,更清楚他手段的狠厉,半句查探的话都未向手下人提过。自数月前临危受命接手杨柳心与慕青斋两处地界,从账册类明到人心笼络,从曲乐排演到宾客接待,桩桩件件无不亲力亲为。
如今虽已能从容调度两处事务,指尖抚过雕花账册时,仍会下意识绷紧神经——这两处地界藏着太多秘辛,容不得半分差池。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光影。覃楹屏退了兰柒,也未让管事备车马,只取了顶深灰兜帽罩住身形,独自一人漫不经心地融进街景。
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街角那棵老槐树的枝桠比记忆中更粗壮了些,曾几何时,她与哥哥就是在这树下抢食一串糖葫芦,糖霜沾了满手也笑得开怀。
可如今,糖葫芦的甜香仍在巷弄弥漫,身边人却早已散落天涯。父亲的书房、母亲的绣架、知交好友们抚琴唱和的庭院,那些曾刻进骨血的记忆,如今都成了不敢触碰的伤疤。
“时移世易”四个字在舌尖打转,带着几分涩味。覃楹寻了家临巷的食肆坐下,木窗正对着街面。店家端上的点心摆得精致,枣泥糕印着海棠纹,绿豆酥裹着青竹纸,比母亲当年做的花样繁复了不少。
她扯了扯嘴角,对着窗玻璃练习起得体的笑容——这是接手杨柳心后习得的本事,无论心中翻涌着什么,面上总要维持着温婉平和。拈起一块枣泥糕入口,甜意中带着些许齁涩,不似母亲做的那般清润,却也不算难吃,恰如这如今的日子。
街面上传来马蹄声,打破了食肆的静谧。覃楹抬眼望去,两位公子并驾而行,青布直裰浆洗得笔挺,腰间玉佩虽不张扬,却泛着温润的羊脂白。身后跟着一驾素布马车,车轮裹着棉絮,行得悄无声息。
言豫津景睿,快看那食肆檐下的姑娘!
左侧公子勒住马缰,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
言豫津这身形步态,活脱脱就是杨柳心的楹姑娘!你快看啊!
被唤作景睿的公子无奈摇头,指尖轻叩马鞍:
萧景睿好了豫津,晚上便陪你去杨柳心听楹姑娘的箜篌,看心云、心月两位姑娘的新舞,何必在街上失了仪态。
言豫津可万一是呢?打个招呼又何妨?
豫津仍不死心,探头往食肆里张望。
萧景睿苏兄还在马车上。
景睿的声音压低了些,
萧景睿楹姑娘身份特殊,这般贸然打扰,于礼不合。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巷口传来。领头女将一身银灰劲装,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翻身下马时动作干脆利落,对着两位公子拱手笑道:
穆霓凰可算追上你们了!
覃楹正低头搅着碗中冷掉的茶,闻声抬眼时,恰好撞见女将与两位公子寒暄的场面。更让她心头一动的是,那素布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素白异常的手掀开,帘后隐约露出半张异白的脸,眉眼被阴影遮着,看不真切。她指尖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唤来店家付了银钱,起身时顺手拢了拢兜帽,脚步徐缓地融入街旁的人流。
回到杨柳心时,暮色刚染上天边。前堂已响起管弦声,姑娘们在各自阁中描眉画眼,脂粉香混着檀香飘满回廊。覃楹径直回了内院,指尖抚上那架凤颈箜篌,弦丝冰凉。她知道,萧、言二位公子既已瞧见她,今晚这箜篌是必得出面弹的。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下去,檐角的灯笼次第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雕花窗棂上,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