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声名

大梁都城金陵，寒雪初霁，宁国侯府深处的雪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案头那卷《武英殿议录》上的森冷。

梅长苏歪在铺着貂绒软垫的榻上，素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青瓷茶盏的冰裂纹，方才拜见谢玉时的场景仍在眼前——那位新晋权贵身着紫貂朝服，玉带束腰，说起“护国柱石”四字时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他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唇角甚至噙着半分浅淡的笑意，唯有垂在榻侧的手，指节在无人看见处微微泛白。

这金陵城的棋局才刚铺开，谢玉这颗棋虽锐，却还不足惧，他的漫漫长路，才刚刚踏过第一重雪。

与侯府的肃静不同，城南杨柳心内正是一派喧阗，却在一曲箜篌响起时骤然静了。覃楹端坐于堂中高台上，素手轻拢慢捻，弦音初起时如空谷流泉，渐转则似寒鸦哀啼。

“纤手弹箜篌，曲未尽，行云止。素指抚瑶琴，声悠悠，流水歇。”这曲《湘妃竹》被她演绎得入木三分，座下宾客皆敛声屏气，连手中的酒盏都忘了举起，仿佛看见苍梧山下，娥皇女英泪洒青竹的身影，那点点泪痕顺着琴弦流淌，洗得满室喧嚣尽褪，只剩满心怅惘。

三楼雅间的雕花木窗半掩，透过窗纱能望见堂中景致。此处专设为雅客听曲之所，陈设着紫檀木案与名家字画，一壶雨前龙井正冒着袅袅茶香。覃楹一曲终了，抱琴而起，水绿色的裙摆轻扫地面，朝座席施然行礼，声如碎玉：

覃楹久未操琴，今日所奏偏于伤感，扰了诸位雅兴，还请海涵。

头排边角处，一位身着蓝衣绣暗云纹的公子轻敲茶案，朗声道：

不知名的某公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楹姑娘闭曲半载，技艺愈发精进，这悲戚之意直入人心，我等今日实乃不虚此行！

话音刚落，满座附和之声此起彼伏。覃楹浅笑颔首，又抚了一段清越短章作别，才在兰柒的搀扶下悄声退入后室。

内室沉香袅袅，鎏金香炉中积着薄薄一层灰烬，落在描金地毯上，与窗外残雪相映成趣。覃楹卸下腕间银钏，将箜篌交于兰柒，自己则歪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榻边的描金花纹。自她以一曲《广陵散》让杨柳心声名鹊起，“楹姑娘”的名号便与妙音坊宫羽齐名，成了金陵城文人雅士口中的“双姝”，可这虚名之下，藏着的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筹谋。

兰柒姑娘，宗叔使人传话，说家里来的人，要等霓凰郡主婚事定了再回去。

兰柒小心收好箜篌，拿起银剪剪去烛芯，火光骤亮，映得她脸上满是谨慎。

覃楹抬眸，望着烛火中跳跃的光影，轻声念道：

覃楹渐过分诗刻，虚开报喜花。剪声初落指，满席散春霞。

语罢，她拔下鬓间珠钗，钗头四粒红豆珠虽黯淡无华，却在烛光下流转着狡黠的光泽。

覃楹霓凰郡主的婚事，牵动着满朝文武，连谢玉都要借此事布局，他自然舍不得离开。

她指尖摩挲着红豆，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覃楹这金陵城的戏，才刚开场呢。

兰柒见她神色，不敢多言，只默默添了些炭火。内室复归寂静，唯有沉香依旧袅袅，与远处雪庐的寒烟遥相呼应，织就一张笼罩金陵的无形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