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顾云舒猛地一个激灵，意识从混沌中被强行拽回。
窒息感紧随而至，咸涩的海水蛮横地涌入鼻腔口腔，剥夺着赖以生存的空气。她本能地挣扎，手脚在暗流中胡乱划动，试图浮出水面。
就在这混乱的、求生的扑腾中，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片温热的、带着黏腻湿意的布料。
求生的本能让她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借着水下昏暗的光线，她勉强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红纹劲装的人，墨色长发海藻般散开，面容俊美得惊心动魄，此刻却双目紧闭，唇色泛着诡异的青紫，正毫无生气地向幽暗的海底沉去。
他怀中，还紧紧抱着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李相夷……”
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跳入顾云舒的脑海。
穿越瞬间带来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涌上——医圣顾家传人的身份，以及眼前这个身中剧毒、命悬一线之人的命运。
不能让他死！
这个念头压倒了对自身处境的恐惧。顾云舒憋住最后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拖住那下沉的身体，双腿拼命蹬水，朝着头顶那片模糊的光亮挣扎而去。
“哗啦——”
破水而出的瞬间，她贪婪地大口呼吸，咸湿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环顾四周，茫茫大海，不见边际，只有不远处隐约可见一片黑色的礁石岸线。
希望那是岸边。
她一手死死箍住李相夷的腋下，另一只手划水，朝着那片礁石奋力游去。每一次划动都沉重无比，男子的身体看似清瘦，实则肌肉坚实，异常沉重。冰冷的海水不断带走体温，四肢开始发麻僵硬，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脚尖终于触到了坚硬的礁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昏迷不醒的李相夷拖上了一块稍显平整的礁岩，自己也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稍微缓过一口气，顾云舒立刻强撑着跪坐起来。医者的本能让她无视自身的狼狈与寒冷，第一时间去检查李相夷的状况。
触手一片冰凉，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脉搏更是凌乱急促，时有时无，显示出体内气血正在疯狂冲突。她熟练地翻开他的眼睑，又查看了他的舌苔，指尖搭上他腕间脉搏，细细感知。
这一探，饶是继承了医圣传承、见多识广的顾云舒，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碧茶之毒！而且已深入肺腑，侵蚀经脉。
不仅如此，他体内大大小小的暗伤旧疾，竟有数十处之多，有些陈年损伤甚至损及根基。新伤旧患，加上这天下至毒的催发，能撑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真是……不要命了。”她低声喃喃，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愠怒。
必须立刻施救，否则回天乏术。
她迅速解下自己腰间一个寸许宽、半尺长的皮质针囊。这针囊看似普通，却是顾家传承之物，与她神魂绑定，一同穿越而来。打开针囊，里面是数十枚长短不一、细若牛毛的银针，在昏暗的天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寒芒。
“得罪了。”
顾云舒低语一声，毫不犹豫地动手解开李相夷湿透的衣襟。冰冷的雨水打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她恍若未觉，指尖捻起一根长针，精准而稳定地刺入他胸口的膻中穴。
内力顺着银针缓缓渡入，护住他即将溃散的心脉。
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分别落于神阙、气海、关元等要穴。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每一针都凝聚着顾家医术的精髓，以内力催针，疏导着他体内狂暴混乱的真气，暂时禁锢那肆虐的碧茶之毒。
施针的过程极耗心神，不过片刻，顾云舒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与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就在她落下第九针，准备寻找下一处穴位时，手下的身体猛地一颤！
原本昏迷的人骤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即使此刻浸满了剧毒带来的痛苦和虚弱，深处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傲然与凌厉的警惕，如同受伤的孤狼。
“你是谁？！”
李相夷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剑锋般的冷意。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起身，手虚弱地抬起，似乎想去抓身边的剑，然而身体被银针封住要穴，剧毒又早已耗空了他的力气，这挣扎只是让他闷哼一声，唇角再次溢出一缕发黑的毒血。
“别动！”顾云舒眉头紧蹙，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手下用力，将他稳稳按回原地，“你想毒气攻心，立刻毙命吗？”
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没有丝毫闪躲，只有医者面对病患时的严肃与不容置喙。
李相夷怔住了。他纵横江湖多年，何曾被人如此直接地呵斥过？尤其还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女子。
他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然而，他只看到了一张被海水和雨水冲刷得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容颜的脸，以及那双眼睛里纯粹的、不容置疑的专注。
她指尖按在他腕间，那渡过来的内力虽不算雄厚，却异常温和精纯，带着勃勃生机，所过之处，体内那焚心蚀骨般的剧痛竟真的稍稍缓解了一丝。
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
顾云舒无视他探究的目光，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将剩下的几枚银针依次刺入相应穴位，完成初步的封毒。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抬眸对上他依旧锐利的视线。
“你身上，有三十六处陈年暗伤，八种不同毒素交织，最要命的是碧茶之毒，已侵入心脉。”她语速平稳，清晰地陈述着事实，“若非你内力深厚远超常人，早已死了十次八次。”
李相夷瞳孔微缩。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清楚，却从未有人能如此精准地道出，尤其还能看出那些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细微旧伤。
“你是万圣道的人？还是金鸳盟派来的？”他声音低沉，带着审视。
顾云舒收回搭在他腕间的手，一边整理着针囊，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姓顾，顾云舒。只是一个恰巧路过，不忍心见死不救的大夫。”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至于万圣道、金鸳盟……李先生，或者说，李门主，你现在该考虑的，不是我的来历，而是如何活下去。”
这时，一阵带着寒意的海风吹过，两人浑身湿透，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顾云舒环顾四周，天色愈发阴沉，雨势虽稍减，但留在这种毫无遮拦的礁石上，不被冻死也会因为虚弱而加重伤势。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四肢，然后弯下腰，试图将李相夷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
“你做什么？”李相夷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抗拒。
“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顾云舒语气不容商量，“我的针只能暂时压制毒素，你需要服药和进一步治疗。留在这里，我们俩都得死。”
她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或者说，此刻的李相夷实在太过虚弱。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连站稳都困难，只能半靠在她单薄却坚定的肩膀上，被她一步步搀扶着，踉跄地离开这片冰冷的礁石滩。
寻找避身处的过程并不顺利。李相夷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荒滩之上，碎石嶙峋，杂草丛生。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在顾云舒也感到力竭之时，终于在一处山壁下，发现了一个不大的山洞。
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了一半，里面虽然阴暗潮湿，但总算能遮挡风雨。
顾云舒将李相夷小心地安置在洞内一块较为干燥的地方，让他背靠着石壁。随即片刻不停，转身又出了山洞。
李相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听着洞外渐远的脚步声，闭了闭眼。体内毒素与银针封穴的力量仍在拉锯，带来阵阵钝痛与虚弱。他一生桀骜，何曾如此狼狈无力过？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所救……不，不完全是救，她目的未明。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纷杂闪过，带着惯有的警惕与算计。
没过多久，洞口光线一暗，顾云舒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捆相对干燥的枯枝，衣角还兜着一些看起来奇形怪状的野草和几枚青涩的野果。
她放下柴火，熟练地用火折子升起一小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洞内的阴寒，也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光亮。
接着，她看也没看李相夷，径直走到他身边，伸出手，直接去解他湿透的外袍。
“！”李相夷猛地抬手格挡，动作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迟缓，眼神瞬间锐利如冰，“顾姑娘，请自重！”
顾云舒的手停在半空，抬眸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理所当然的平静：“衣服湿透紧贴着伤口，寒气入侵，你想让伤势恶化得更快？”
她的眼神太过坦荡清澈，里面只有医者的专注，没有丝毫男女之防的暧昧旖旎。仿佛在她眼中，他仅仅只是一个亟待救治的伤患。
李相夷格挡的手僵在那里，与她平静的目光对峙着。洞内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
最终，他喉结微动，抵挡虚弱和寒冷的需求压倒了他惯有的戒备与骄傲。格挡的手缓缓垂下，他偏过头，闭上了眼睛，紧抿的唇线显露出他此刻的隐忍与不自在。
顾云舒这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小心而利落地帮他脱下湿透冰冷的外袍和中衣，露出精壮却布满各种新旧伤痕的上身。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胸靠近心口处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剑伤，以及因碧茶之毒而泛着隐隐青黑色的经脉纹路。
她目光扫过那些伤痕，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动作更加轻缓了些。将脱下的湿衣拿到火堆边烘烤，然后又从自己怀里取出那些采摘来的野草，挑出几种，放入一个临时找来的、略微凹陷的干净石块中，用另一块圆石仔细捣碎。
捣药声在寂静的山洞中有节奏地响起。
做完这一切，她拿着捣好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绿色药泥，重新走到李相夷身边。
“伤口需要清理上药，会有点疼，忍一下。”她语气平淡地预告，然后不等他回应，便用手指蘸取冰凉的药泥，细致地涂抹在他左胸那道最严重的剑伤上。
药泥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李相夷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却依旧闭着眼，一声未吭。
顾云舒看了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我知道你很警惕，怀疑我的目的。无所谓。”
她一边涂抹，一边淡淡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你记住，李相夷。”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入他耳中。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病人。”
“在我允许之前，阎王也带不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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