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时,爱成灰
宋星眠最后一次见到傅凛川,是在医院的太平间。
冰柜的抽屉被拉开时,寒气裹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尖却攥得发白。傅凛川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平日里总是抿着的嘴角此刻松着,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
“傅先生是凌晨三点走的,”护士的声音很轻,带着职业性的悲悯,“肝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得太快了。”
宋星眠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双手。那双手曾无数次揉过他的头发,曾在寒夜里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口袋,也曾在争吵时,用力挥开他递过去的药——傅凛川总说“我没事”,语气硬得像块冰。
他们认识了五年。
五年前的冬天,宋星眠在画室加班,窗外飘着雪,他对着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发呆,画里的人是傅凛川,眉眼锋利,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冷。门被推开时,傅凛川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阿姨炖了汤,给你送点。”
那时的傅凛川还是傅氏集团的少东家,意气风发,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而宋星眠只是个刚崭露头角的画家,性格软,说话都带着点怯。没人知道这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人,会在深夜的画室里,分享同一碗热汤,聊到晨光熹微。
傅凛川总说宋星眠的画里有光,“像你这个人一样,软乎乎的,暖得很。”宋星眠就红着脸笑,把画里傅凛川的嘴角画得更弯一点。
变故是从傅凛川父亲病倒开始的。
公司的担子压下来,傅凛川成了连轴转的陀螺,应酬、会议、签合同,常常凌晨才拖着一身酒气回到他们的公寓。宋星眠总是等着,温着醒酒汤,看着他坐在沙发上揉眉心,想替他按按,却被他躲开。
“别碰我,一身烟味。”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宋星眠缩回手,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知道傅凛川压力大,却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只能把担心藏在画里——画里的傅凛川越来越瘦,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第一次发现傅凛川不对劲,是在一个雨夜。
宋星眠起夜时,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傅凛川趴在桌上,手里攥着一张体检报告。他走过去想叫他,却在看清报告上的“肝癌”两个字时,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傅凛川猛地抬头,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小问题,医生说注意休息就好。”
“小问题需要瞒着我吗?!”宋星眠的眼泪掉了下来,“傅凛川,我们是在一起的人啊!”
那天他们吵了一架,吵得很凶。傅凛川摔了杯子,碎片溅到宋星眠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过头,“我们分开吧,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宋星眠没走。他抱着膝盖坐在客厅,等傅凛川冷静下来。可傅凛川像是铁了心,第二天就搬去了公司宿舍,拉黑了他的电话,连画室的钥匙都换了。
宋星眠去公司找过他,被前台拦在外面;去他常去的酒吧等,只看到他被一群人簇拥着,喝得酩酊大醉,对他的呼喊置若罔闻。
他只能把所有的思念和担忧,都画进画里。画傅凛川在雪地里站着,背影孤单;画傅凛川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望着窗外发呆;画他们曾经住过的公寓,沙发上还放着他没带走的围巾。
直到半个月前,傅凛川的助理找到他,说傅凛川进了ICU。
宋星眠冲到医院时,傅凛川正昏迷着,身上插满了管子。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他守在病床前,握着傅凛川冰凉的手,一遍遍跟他说话,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说他新画的画,说他还在等他回家。
傅凛川醒过一次,意识模糊,却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星眠……”
“我在。”宋星眠凑过去,眼泪落在他手背上。
“对不起……”傅凛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不该……推开你……”
宋星眠摇头,想说“没关系”,可傅凛川已经又睡了过去,再也没醒过来。
太平间的寒气越来越重,宋星眠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傅凛川的脸颊,像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傅凛川,”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你说过要看我办画展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没人回答他。只有冰柜的压缩机发出低低的嗡鸣,像在替傅凛川,无声地道歉。
走出医院时,外面飘起了雪,和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大。宋星眠裹紧了外套,怀里揣着一样东西——是傅凛川的手机,助理交给他的,解锁密码是他的生日。
手机相册里,存着他画的所有画,每一张下面都有日期。最新的一张,是他在ICU里守着的样子,傅凛川大概是趁他睡着时,让护士帮忙拍的,下面写着一行字:“我的星星,等我回家。”
宋星眠站在雪地里,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失声痛哭。
原来他从没想过推开他,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原来他一直都在看他的画,把他的每一笔,都当成了救赎。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发间、肩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地划破了寂静的雪夜。
宋星眠慢慢站起来,抹了把脸,转身往画室的方向走。他要把最后那幅画画完,画里的傅凛川站在阳光下,眉眼带笑,再也没有阴霾。
只是那画,永远等不到它的主人来看了。
就像他的爱,终究没能等到傅凛川,一起走到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