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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暗恋·相对论

岁岁挽瓷星

盛夏·暗恋·相对论

安瓷玥的指尖在图书馆三楼物理区的书架上扫过,指腹先于目光触到那本烫金封皮的书。书脊上“秦屿年”三个字的笔锋她太熟,横折钩收笔时那点极轻的顿感,像他说话前总有的半秒停顿——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她却记了快半年,连递习题册时,都忍不住等那半秒,再开口。

抽出来时,扉页上淡了的墨迹顺着光痕跳出来:“阿瓷借走的第三本,下次记得标书签。”是去年冬夜的字。那时她刚念大一,总抱着理论物理的习题册往他实验室跑,借口问薛定谔方程的解法,其实是想蹭他保温杯里的热可可。他总说她手凉,杯子递过来时,外壁还沾着他指尖的温度,她握着杯身,连公式推导的步骤都忘了看,只盯着杯口氤氲的热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秦屿年那时在核物理博士最后一年,实验室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她坐在旁边看题,总能听见他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混着暖气里浮着的咖啡香,成了她整个冬天最安稳的背景音——后来她买了同款咖啡豆,泡了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才发现是少了那阵笔尖的沙沙声。

安瓷玥把书贴在胸口,扉页的折痕硌着掌心,像存了半季的心事突然发疼。窗外的蝉鸣裹着七月的热浪涌进来,香樟树的影子在玻璃窗上晃啊晃,把她的心跳也晃得没了章法。秦屿年今年二十六,上个月刚拿了博士学位,留在学校做博士后;她二十岁,理论物理大二,专业课绩点稳在年级第一,系里的老教授总说她“能啃硬骨头”,可这些在他面前,都轻得像张纸。她更在意递习题册时指尖会不会擦到他的手,在意他夸“进步快”时,眼底有没有多一分她能读懂的光——哪怕只有一点点,她都能偷偷高兴好几天。

电梯“叮”的一声脆响,安瓷玥下意识把书往身后藏,抬头就撞见闻溪的目光。闻溪是她大一认识的学姐,数学系刚毕业,前几天领毕业证时还笑着跟她拍了合照,当时闻溪手里攥着支新拆的护手霜,给她涂了点在虎口,说“栀子味的,夏天用不黏腻”。她当时还夸香味清爽,没留意闻溪眼底一闪而过的、像是藏着话的光,更没想起,前几天去秦屿年办公室送文件,她在他抽屉里见过一管一模一样的,管身还印着小小的栀子花纹。此刻闻溪穿了条白连衣裙,长发扎成低马尾,发尾卷着点自然的弧度,怀里抱着几本打包好的专业书,显然是来还书,要彻底离开校园了。看见安瓷玥,她眼睛亮了亮,脚步轻得像片云:“阿瓷,也来借书?”

“嗯,找《相对论》。”安瓷玥把书从身后挪出来,声音尽量放得平稳,指尖却悄悄攥紧了书脊,“刚看到秦师兄的书,想给他送过去。”

闻溪的指尖在书脊上顿了顿,随即笑了:“不用啦,我刚从他办公室来,他说等会儿去打印资料,让我帮忙带上去。”她说着伸手接书,指尖碰到安瓷玥手背时,安瓷玥才发觉自己的手竟凉得像浸了水。昨天傍晚在宿舍楼下撞见她的画面突然冒出来——闻溪手里攥着个浅蓝色信封,眼眶有点红,怀里还抱着本摊开的《数学物理方法》,封面上写着秦屿年的名字,书页间夹着的便利贴,还是她见过的、秦屿年常用的米黄色款。见了她,闻溪只匆匆说句“去找秦师兄”就走了,裙摆扫过台阶,带起一片细小的灰尘。直到刚才在走廊听见两个数学系女生闲聊,说“闻溪学姐昨天表白了,不知道成没成”,她的心才猛地沉下去,沉得像浸了水的棉花,连呼吸都觉得重。

“好。”安瓷玥松开手,看着闻溪把书抱在怀里,白裙角扫过书架,留下一阵淡淡的栀子香——和护手霜的味道一模一样。那点自欺欺人的“说不定是同事送的”的念头,早被这阵香味吹得没影了。

一起走出图书馆,闻溪说要去买杯喝的,“算给校园生活画个句号”,问她要不要一起。安瓷玥摇摇头,说要回宿舍整理实验数据。她没说的是,她怕和闻溪一起走,怕闻溪再提起秦屿年,怕自己藏不住眼底的失落。闻溪没多劝,只笑着挥挥手:“那我先走啦。”转身走向校门口那家兼卖咖啡和奶茶的店。安瓷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慌起来——闻溪上周还跟她说,“秦师兄赶报告时,总靠冰美式撑着”,说这话时,闻溪手里正翻着秦屿年借她的笔记,上面画满了辅助理解的示意图,比教材还详细,连她没看懂的某个推导步骤,旁边都有秦屿年用红笔标注的“换种思路试试”。

脚步像被什么牵着,她鬼使神差地跟过去,躲在香樟树后面。树叶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晃得她眼睛发花,却能清楚看见玻璃门后的闻溪。闻溪站在柜台前,声音轻得传不过来,却能从口型看出是“冰美式,无糖”——和秦屿年每次点的都一样。吧台后的店员转身拿杯子,深褐色的咖啡液倒进透明杯,冰块撞得杯壁轻响,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实验室帮他收拾空杯,杯底还沾着没化完的碎冰,杯壁上印着的店名,和此刻玻璃门上的一模一样。接着,闻溪又点了杯珍珠奶茶,三分糖少冰,是她自己喜欢的口味,安瓷玥记得,上次一起喝奶茶时,闻溪还说“这个甜度刚好,不腻”,那天闻溪还提了句,“秦师兄好像不喜欢太甜的,上次给他带过一次全糖,他没喝完”——原来这些,闻溪都记得。

安瓷玥的手指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去年冬天的画面又冒出来——秦屿年冒着雪来这家店买珍珠奶茶,回来时耳朵冻得通红,把奶茶捂在怀里,说“快喝,刚温过,别凉了”。她当时捧着温热的奶茶,连珍珠的甜都觉得格外不一样,以为这种“记得”是独属于她的小秘密。可现在看着闻溪熟练报出他的咖啡喜好,才发觉那点秘密,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闻溪提着两个袋子走出店门时,秦屿年刚好从教学楼过来。他穿了件浅灰色T恤,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手表——是去年她用物理竞赛一等奖奖金买的。他收到时愣了愣,指尖摸了摸表盘,说“阿瓷这么客气”,之后就一直戴着,从没摘过。安瓷玥看见闻溪快步走过去,先把装着冰美式的袋子递给他,又晃了晃另一个袋子,笑着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我自己也想喝”。秦屿年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行李箱上,轻轻点了点头,接咖啡袋时,还特意调整了角度,怕袋口的水珠沾到她的手——这个小动作,他以前也做过,那次是帮她递实验报告,怕文件夹的边角划到她的手。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秦屿年的影子和闻溪的影子叠在一起,静得像幅画。安瓷玥站在树后面,看着他拧开咖啡盖,低头喝了一口,看着闻溪咬着奶茶吸管,跟他说些什么,语气里带着点不舍的软。最后闻溪伸手抱了抱他的胳膊,像告别,又像撒娇,秦屿年没有推开,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室拐角,行李箱轮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渐渐远了,安瓷玥才慢慢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蝉鸣的热浪裹着眼泪,烫得她鼻尖发酸,连树影落在脸上的触感,都觉得格外重。

书包里的《相对论》硌着后背,扉页的字迹好像还在发烫。小时候的画面突然涌进来——秦屿年住在隔壁,她爬树摘槐花摔下来,是他冲过来接住,皱着眉说“阿瓷以后别爬这么高”,手里还攥着她刚摘下来的、带着露水的槐花;高中时物理偏科,他每天晚上来家里补课,草稿纸上写满公式,说“理论物理不难,我们慢慢来”,还会在她犯困时,给她冲杯热牛奶,杯底总藏着一颗奶糖;去年拿到燕宁录取通知书,他比她还高兴,拉着她去吃火锅,说“以后在学校,有事找师兄”,那天他喝了点啤酒,眼睛亮得像星星。那些细碎的瞬间,她以为是他们之间独有的绳结,可现在闻溪的出现,像一阵风,把所有的结都吹得松了,散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攥着半截线头。

安瓷玥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把《相对论》拿出来,翻到扉页。看着那行熟悉的字,她从口袋里掏出笔,在旁边轻轻画了朵小小的槐花——像小时候他帮她夹在课本里的那朵,后来干枯了,她还一直夹在笔记本里,夹了好多年。画完时,笔尖不小心在纸上蹭了点墨,她赶紧用指尖蹭了蹭,却蹭得更大了点,像颗没藏好的眼泪。

把书放回还书处,她转身走向宿舍。路上遇到物理系的同学,笑着喊她“安瓷玥,下周学术沙龙准备得怎么样了?”她笑着应“差不多了”,嘴角的弧度却僵得像贴了纸。宿舍楼下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红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心事,捡都捡不起来。她蹲下身,想捡一片,指尖刚碰到花瓣,又悄悄缩了回来——就像她对秦屿年的喜欢,连碰都不敢碰。

打开宿舍门,把书包扔在椅子上,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博士后办公室的方向。秦屿年应该还在那里吧?或许在和闻溪聊毕业的规划,或许在收下她最后送的礼物。闻溪陪他走过了博士最后一年,比她更懂他的忙碌,更懂他的喜好,连他喝咖啡要无糖,都记得那么清楚。

安瓷玥从抽屉里拿出铁盒子,是小时候装糖果的那种,现在里面装着她没敢送出去的信——写了改,改了写,最后还是没敢递出去;装着他送的物理竞赛参考书,扉页上有他写的“加油”;装着他用过的草稿纸,上面有他画的简易物理模型;还有那片干枯的槐花。她把今天的事写在纸上,折成小小的纸船,放进盒子里,盖好盖子,锁上,塞进衣柜最底层的抽屉——像把一颗发着光的星星,藏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再也不让人看见。

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红色。手机响了,是闻溪发来的消息:“阿瓷,晚上一起去食堂吃散伙饭吧?秦师兄说他也去。”安瓷玥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敲,打了“好啊”,又删掉,打了“我有点事”,还是删掉,最后只回复两个字:“不了,还要整理实验数据,你们去吧。”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落了地,又好像空了一块。

或许有些喜欢,注定只能藏在心里,像盛夏的蝉鸣,过了这个季节,就会慢慢消失在风里,没人知道它曾那么响亮过。

安瓷玥拿起桌上的《相对论》,翻开第一页。指尖无意识滑过公式,最后停在磁场基本表达式上,规整的符号在月光下泛着淡白的光。她望着那行字,想起秦屿年曾说过的“磁场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力的存在”,指尖轻轻蹭了下纸页的边角,把翻起的褶皱压平。

是啊,有些东西,看不见,却真实存在。就像她对他的喜欢,就像此刻心里的难过,都真实得让人心疼,只是再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了。月光落在纸上,把那行公式照得格外清晰,也把她眼底的湿意,藏进了书页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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