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焚尽她一切的大火，发生在暮春。
陈家小女不记得父母的模样，只记得灼人的热浪，呛人的浓烟，以及被母亲奋力推出火海时，掌心那抹冰冷的、带着家族徽记的玉佩触感。
然后便是漫长的、浑浑噩噩的流浪。她不像其他六岁稚童那般哭闹，只是用一双过于沉静的眼睛，观察着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饥饿、寒冷、驱赶，她都默默承受，像一株长在石缝里的小草，顽强而沉默地活着。
直到那个雪夜。
破败的山神庙无法抵御严寒，她蜷缩在角落，意识逐渐模糊。就在她以为会就此长眠时，一道清冽的、仿佛能涤荡世间所有污浊的气息笼罩了她。
她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月光与雪光交织中，一人立于庙门之外。雪色广袖流云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容颜清俊得不似凡尘客，周身气息却比这漫天风雪更冷。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无悲无喜，如同神明俯视蝼蚁。
陈家小女心中并无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她甚至能清晰地思考：这人真好看，也好冷，像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他缓步走近，在她面前蹲下。冰冷的指尖拂开她额前被雪水濡湿的乱发，露出底下那双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如古井的眼眸。
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不怕？”他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冷悦耳。
陈家小女摇了摇头，声音因虚弱而细弱：“冷。”
他沉默片刻，解下自己那件看似单薄却隔绝了所有风寒的雪色外袍，将她整个裹住，然后打横抱起。
身体骤然回暖，带来一阵刺痛。她靠在他冰冷的胸膛上，却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心。
“叫什么名字？”他问，踏雪无痕，向着云雾缭绕的山巅而去。
“……姓陈…没有名字。”她低声答，这是母亲最后塞给她玉佩时，在她耳边留下的唯一话语。
“陈？”他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邃，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种遥远的因果。随即，他淡淡道：“从今日起，你随我走，名六染。陈六染。”
六染。是她本名的延续，还是他随手赐下的、如同她身上那些被苦难染就的痕迹？
她不知道，也无所谓。
她只知道，抱住她的这双臂膀，很稳。带她去的方向，很高。
许多年后，当她已经成长为名动一方的“六染仙子”，当她已经习惯了“陈六染”这个名字，当她已经深陷于与师尊北染那惊世骇俗的纠葛之中时，她仍会时常想起这个雪夜。
想起他赐名时，那一眼万年的沉寂。
想起他说的：“此名，警你勿忘来路之艰，亦警我……勿染凡尘之念。”
当时只道是寻常。
却不知，有些印记，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便已深刻入骨，染了身，也……乱了心。
而命运的齿轮，从北染仙尊于风雪中抱起那个名叫陈六染的女童时，便已开始缓缓转动，指向一条无人可以预料的终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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