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像是给喧闹的白日按下了静音键。
高二(3)班的教室里,只剩下日光灯管微弱的嗡鸣,以及笔尖划过纸面那细密绵长的沙沙声。
江璐笙的世界,比这间教室还要安静。
白色的耳机线从她校服领口延伸出来,像一道屏障,将她与周遭的一切彻底隔绝。她单手支着下颌,目光专注地落在摊开的数学五三上,另一只手里的黑色水笔匀速转动,留下一圈圈冷静的残影。
她身边的空气仿佛都比别处低了几度,连带着那个通体银灰、没有任何装饰的保温杯,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绝。
林歆悦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交叠的手臂,侧着脸,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道清冷的侧影。
她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快十分钟了。
从江璐笙利落的下颌线,到高挺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再到镜片后那长而密的睫毛……林歆悦像一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寸细节。
尤其是那副耳机。
在林歆悦看来,那不是耳机,那是江璐笙为自己筑起的冰墙,是宣告“请勿打扰”的旗帜。
而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这种旗帜给拔了。
一个绝妙的计划在林歆悦心里迅速成型,她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漾开一个狡黠的弧度。
她坐直身体,像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然后伸出食指,用指甲盖轻轻地、极有节奏地敲了敲江璐...笙的桌面。
“咚、咚。”
声音不大,却像两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了江璐笙那片寂静的湖心。
江璐笙转笔的动作一顿。
她缓缓侧过头,摘下右边的耳机,镜片后的目光清清冷冷地落在林歆悦身上,薄唇轻启,无声地询问:有事?
林歆悦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俏皮地指了指江璐笙还挂在左耳上的那只白色耳机,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像盛着一整条银河,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随着她无辜眨眼的动作,平添了几分让人无法拒绝的柔软。
“同桌,”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羽毛搔过耳廓,带着黏糊糊的撒娇意味,“分我一只呗?好无聊啊。”
江璐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无聊。
又是这个词。
她正要吐出那个已经盘旋在舌尖的、更冷漠的“无聊”,林歆悦却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不等江璐笙回应,那个像太阳一样的人已经主动凑了过来。
一股清甜的、像是某种水果硬糖的香气瞬间侵占了江璐笙周身的冷空气。
林歆悦的动作大胆又自然,她微微俯身,探过那条无形的“三八线”,修长白皙的手指直接捏住了江璐笙胸前那只闲置的耳机,然后,毫不客气地塞进了自己的右耳。
“!”
江璐笙的身体瞬间绷成了一条直线。
耳机线不够长。
为了让两个人都戴着舒服,林歆悦不得不将整个上半身都靠了过来,脑袋几乎要和江璐笙的脑袋贴在一起。
距离,被前所未有地压缩到了一个危险的数值。
江璐笙甚至能感觉到,林歆悦那头亚麻棕色的马尾发梢,正随着她细微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扫过自己的脸颊,带来一阵微弱的、几乎要命的痒。
温柔的旋律瞬间灌入耳蜗。
是周杰伦的老歌,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慵懒和缱绻。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可江璐笙一个音符都没听进去。
她的左耳里是熟悉的音乐,右耳边,却被另一种更要命的声音完全占据——那是林歆悦近在咫尺的、轻浅的呼吸声。
温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拂过她的耳廓和颈侧。
那片平日里冷白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温、泛红,像是被人用滚烫的烙铁印了一下。
她能闻到林歆悦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不是她惯用的那种清冷薄荷,而是一种她形容不出的、带着阳光和甜橙气息的暖香,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搅乱她的心神。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缩放键,无限缩小,最后只剩下这不足半米的方寸之地。
江璐笙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数学题的辅助线上,可那些线条和字母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团模糊的乱码。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被身边这个温热的、散发着甜香的存在给绑架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两种心跳。
一种,是耳机里鼓点般清晰的节拍。
另一种,是她自己的,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彻底乱了章法的声音。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快,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想推开她。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的瞬间,她的手也下意识地抬了一下。
可当指尖触碰到林歆悦卫衣那柔软的布料时,却又像触电般僵住了。
推开她,就等于承认自己被影响了。
不推开她,就等于默许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入侵。
江璐笙的内心,理智与情感正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而她的身体,却在主人的犹豫中,选择了最诚实的僵持。
她就那么僵直地坐着,像一尊被点了穴的雕塑,任由那个“罪魁祸首”心安理得地靠着她,分享着她的音乐,扰乱着她的心跳。
坐在她们后一排的陈宇,早就停下了转动的笔。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堪称诡异的一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什么情况?
林歆悦整个人都快挂到江璐笙身上去了吧!
那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强大的气场,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热乎乎的。他这个旁观者,甚至都感觉到了一丝呼吸不畅。
“我的天……”陈宇在心里默默吐槽,“现在的高中女生,都玩得这么大的吗?”
一曲终了。
短暂的静默后,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
林歆悦却意犹未尽地摘下了耳机,坐直了身体,那片甜香和温热也随之撤离。
江璐笙紧绷的肩膀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感觉自己周身的空气终于又能重新流动了。
“真好听。”林歆悦满足地喟叹一声,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她偏过头,看着江璐笙已经红透的耳廓,明知故问,“学神,你脸怎么有点红?”
江璐笙猛地转回头,避开她的视线,也飞快地摘下了自己的另一只耳机。
她将两只耳机胡乱地缠在一起,塞进了校服口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吵死了。”
冰冷的几个字从她薄唇中吐出,像是淬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