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被林砚“请”出去的时候,还在激动地念叨着“神格碎片会不会是海洋女神的眼泪”,直到门被轻轻带上,隔间里才终于只剩下墨凌和林砚两个人。
空气里的沉默像凝固的冰,墨凌低着头,能看见自己蓝色的狼尾垂在地板上,发梢微微颤抖。林砚就站在他对面,没说话,可那道目光像探照灯,把他从里到外照得通透,连藏在最深处的狼狈都无所遁形。
“所以,”林砚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不止你师傅,还有别人知道你要杀我?”
墨凌的喉结滚了滚,没敢抬头。他想起凌晨,那个总是穿着一身蓝裙、笑起来像浸在海水里的女生。他们认识得很早,早到他还没拜入莫千泽门下,早到他和林砚刚刚确认关系。凌晨是少数知道他“成神梦”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他犹豫要不要动手时,拍着他肩膀说“想做就去做,别像个娘们儿”的人。
“她……”墨凌的声音干涩,“她说,我对你的感情不是爱,是执念,斩了对你我都好。”
“执念?”林砚笑了,笑声里的寒意几乎要把墙壁冻裂,“所以在你们这些‘神明’和‘准神明’眼里,我林砚就是个可以随意斩断的执念?是他墨凌成神路上一块该被踢开的垫脚石?”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砚逼近一步,攥住他的手腕,力道比刚才更狠,“墨凌,你看着我。”
墨凌被迫抬起头,撞进林砚那双翻涌着怒火的眼睛里。那里面有失望,有痛苦,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无数水滴在敲打玻璃,密密麻麻,带着潮湿的腥气。墨凌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玻璃上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层水汽,水汽里慢慢浮现出淡蓝色的纹路,像海浪,又像某种古老的图腾。
“这是……”墨凌的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个标记。是凌晨的气息,属于那位掌管海洋的神明。
下一秒,隔间的门被推开了,带着一身海水味的凌晨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条深蓝色的鱼尾裙,裙摆拖在地上,像刚从深海里捞出来,还在往下滴着水。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披散着,发间别着几颗圆润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哟,聊着呢?”凌晨笑眯眯地打招呼,眼神在墨凌和林砚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林砚身上,啧啧两声,“啧啧,活过来了?气色不错啊,比死的时候好看多了。”
林砚皱眉看着她,语气不善:“你是谁?”
“我?”凌晨歪了歪头,伸出手指戳了戳林砚的胳膊,“我是凌晨,管海洋的。说起来,你能复活还得谢谢我呢,当初你那点碎魂飘到海里,是我帮你捞了一把,不然早被鱼虾啃干净了。”
林砚的脸色沉了下去:“是你?”
“是我又怎么样?”凌晨收回手,理了理裙摆上的水珠,“不过我可没那么好心白帮你,我是看在墨凌的面子上。毕竟……他可是帮我报过仇的人。”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可墨凌却知道,凌晨口中的“报仇”,是怎样一场浸透了血和恨的闹剧。当年凌晨被父亲推下海淹死,怨气滔天化作厉鬼,是莫千泽找到了她,教她掌控水的力量,而他,则帮她设计困住了那个男人,让他在无尽的海水幻境里重复着被溺死的痛苦。
“所以,你也觉得他杀我是对的?”林砚看向凌晨,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
“不然呢?”凌晨挑了挑眉,说得理所当然,“墨凌要成神,你就是最大的障碍。他不杀你,难道等着被你拖累一辈子?再说了,”她凑近林砚,压低声音,“你真以为他爱你啊?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哪有半分情意?全是算计,全是把你当成垫脚石的野心。”
“你闭嘴!”墨凌猛地吼道,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
他不否认自己有野心,不否认算计过林砚,可他从未想过,这些心思会被人如此直白地戳穿,还是在林砚面前。
凌晨被他吼得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怎么?被我说中了?墨凌,你装什么装?当初要不是你求着我帮忙稳住你那点动摇的心思,我才懒得管你们这点破事。”
林砚的目光从凌晨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墨凌身上,那眼神里的温度彻底冷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她说的是真的?”
墨凌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辩解,可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凌晨说的是事实,他确实动摇过,确实在某个深夜找到凌晨,问她“如果我动手了,会不会后悔”,而凌晨的回答是“成了神,后悔这种情绪根本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谢明渊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一把缠着符纸的桃木剑,额头上渗着细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头发高高束成马尾,看到隔间里的情景,皱了皱眉:“凌师姐,你怎么在这?”
“小渊?”凌晨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刚才那点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几步走过去自然地牵住她的手,“我来看看墨凌,顺便……见见这位‘老朋友’。”她朝林砚抬了抬下巴。
谢明渊的目光扫过林砚,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墨凌,最后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神没什么波动。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凌晨:“擦把脸,全是水。”
凌晨笑嘻嘻地接过来,任由谢明渊帮她擦去脸颊上的水珠,动作亲昵自然,像一对相处了多年的恋人。
林砚看着她们,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谢明渊:“是你?”
他记得谢明渊。那天他倒在地上,意识模糊间,似乎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小姑娘站在门口,手里握着剑,静静地看着,从头到尾都没动过。
谢明渊点了点头,算是承认:“是我。”
“你也看到了?”林砚的声音发紧,“你也觉得他杀我是对的?”
谢明渊沉默了一下,语气平淡:“师兄要成神,这是他的道。你是他的劫,他斩劫,天经地义。”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林砚的神经。他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帮凶凌晨,冷眼旁观的谢明渊,还有那个亲手杀了他的墨凌,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原来他的死,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一场“天经地义”的斩劫。
原来他以为的深情,不过是别人眼中的算计。
“好,好一个天经地义。”林砚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墨凌,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后悔吗?”
墨凌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林砚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底那抹即将熄灭的光,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爱意、愧疚、悔恨,像海啸一样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说后悔,想告诉林砚,从他倒下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凌晨!你他妈在干什么?!”
莫千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浅蓝色的长发气得炸开,身上的神袍都在发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凌晨和谢明渊交握的手,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蹦出的脏话比平时多了十倍:“你他妈放开她!谢明渊是我徒弟!你俩搞到一起算什么回事?!我不同意!这对CP我他妈磕死也不磕!”
凌晨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却反而把谢明渊的手握得更紧了,还冲莫千泽做了个鬼脸:“老莫你少管闲事!我和小渊情投意合,轮得到你反对?”
“情投意合个屁!”莫千泽几步冲过来,伸手就要去拉谢明渊,“小渊你跟我走,这老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师傅!”谢明渊皱着眉躲开,“我和凌师姐是认真的。”
“认真个鬼!”莫千泽气得跳脚,“她是杀父仇人变的神!你是除妖师!你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还有你凌晨,你当年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了只当朋友,你他妈撬我墙角?!”
隔间里瞬间乱成一团,莫千泽追着凌晨骂,凌晨拉着谢明渊躲,谢明渊一边劝架一边护着凌晨,三个人闹得鸡飞狗跳。
墨凌和林砚被挤到墙角,看着眼前这场荒诞的闹剧,一时都忘了说话。
林砚看着墨凌,墨凌也看着他。
空气里的硝烟味还没散,可不知怎么,刚才那股冰冷的恨意,似乎淡了一点点。
“看来,”林砚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嘲讽,“你们这些‘神’和‘准神’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