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奇函
左奇函雨下得黏糊,像夏末拖拖拉拉不肯走的尾巴,把青石板路浸得油亮,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的湿滑。我背着画板站在老槐树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额头上,有点痒。视线越过雨帘,落在不远处那个蹲在屋檐下的身影上时,脚步就挪不动了。 是杨博文这名字在我脑子里打了个转,带着点模糊的印象。同一个高中的,好像是隔壁班的?不太确定。只记得他总是安安静静的,像株见不到阳光的植物,往人群里一站就自动隐形。成绩不好不坏,没什么朋友,走路总是低着头,肩膀微微内收,像是怕撞到什么。和我不是一路人。我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凭着画板上那点本事,在学校里总能惹点小动静,算不上风云人物,至少不会像他那样,透明得像空气。
左奇函三个月前在这巷子里撞见他被混混堵着要钱,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点荒谬。那几个校外的流子推搡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他就那么低着头,脊背却挺得很直,攥着裤兜的手白得吓人,愣是一声没吭。我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大概是看不惯那副恃强凌弱的样子,抓起块碎砖就冲了上去,胡乱吼了几句,居然真把人吓跑了。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我记了挺久。震惊,还有点别的什么,像受惊的小兽,怯生生的,又藏着点不肯示弱的倔强。
杨博文谢谢
左奇函他说的那句“谢谢”轻得跟叹气似的,然后就跑了,快得像一阵风。
左奇函从那以后,总觉得在哪都能瞥见他。画室窗外晃过的影子,食堂队伍里隔着几个人的后脑勺,甚至是走廊拐角不经意的对视。他的目光很轻,像羽毛扫过,我一抬眼,他就慌忙躲开,耳朵尖红得厉害。一开始觉得有点奇怪,后来也就习惯了。偶尔目光撞上,我会冲他扬下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他通常会愣一下,然后飞快地点点头,像是得到了什么许可。今天这雨来得急,我刚在巷尾画完速写,就看见他蹲在这儿。背对着我,肩膀窄窄的,校服洗得发了白,边角有点卷。雨丝飘过去,打在他背上,应该挺凉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画板往墙上一靠,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好像吓了一跳,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没带伞?”我开口问。声音在雨里显得有点闷。他猛地回过头,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样子。看清是我,那双眼睛里的慌乱才慢慢退去,只剩下些微的局促。
杨博文我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才挤出一个很轻的“嗯”字。
左奇函我看了看他攥着衣角的手,指节都在用力。“等人?”
杨博文我摇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赶紧点了点头,动作有点僵硬:“我……我在等雨停。”
左奇函语气里的无措挺明显的。我“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这么蹲下去,非着凉不可。 背包里那把黑伞硌着我的背,是用了好几年的旧伞,边缘都磨破了,但还能用。我想了想,把拉链拉开,把伞拿了出来。 “这个给你。”我把伞递过去,“我家就在附近,跑几步就到了。”
杨博文我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左奇函手里的伞,又飞快地抬眼看左奇函,那眼神里的不敢相信几乎要溢出来。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东西。指尖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谢……谢谢。”我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却比上次清晰了点。
左奇函“不客气。”我笑了笑,感觉嘴角有点酸,大概是风吹的。“那我先走了,伞你下次还我就行。” 说完,我没等他再说话,转身就冲进了雨里。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衣服,冰凉地贴在皮肤上。跑了几步,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抱着那把伞,抬头望着我这边。雨丝落在他脸上,顺着脸颊往下淌,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巷子里,显得特别单薄。 我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很快,我转回头,加快了脚步。 那时候我没多想,只觉得是顺手帮了个忙。那把旧伞,那次偶然的回头,还有他抱着伞站在雨里的样子,我以为不过是青春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 我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个雨天,这把带着我体温的旧伞,会把我和他缠在一起。更想不到,这份我随手递出去的温暖,有一天会变成烧得我们俩都体无完肤的火,在往后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烫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