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雨下得正浓，像是要把东京所有的肮脏都冲刷出来，汇入这午夜幽深的巷底。快斗，不，或许该叫他基德，但他现在谁也不是，只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一具被愤怒和巨大荒诞感填充的躯壳。水珠顺着他银白礼帽的帽檐往下淌，划过苍白失温的脸颊，和他此刻空洞的眼神一样，连绵不绝。方才在家里，那个本该只存在于记忆和相框里的男人，黑羽盗一，就那样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试图安抚的微笑。

“快斗，我有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能抵得过那八年？抵得过每一个被失去父亲的噩梦惊醒的深夜？抵得过他穿上这身白衣，继承这名号，在无数个险境里挣扎，只为了追索一个渺茫真相时，内心燃烧的孤绝与悲伤？那些情绪曾经那么真实地灼烧着他，现在却被告知，燃料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他像个最投入的演员，在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的舞台上，卖力地表演着丧父之痛，而导演，正是他以为早已离世的至亲。

巨大的背叛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挤压得他无法呼吸。他听不进任何解释，在那句“苦衷”之后，世界只剩下嗡鸣。他猛地推开那个男人，像逃离瘟疫一样冲出了那个曾经是“家”的地方，冲进了这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

然后，他遇到了工藤优作。

这个闻名世界的推理小说家，站在一辆黑色轿车的旁边，穿着考究的风衣，雨伞将他周身护得干爽，脸上是那种洞悉一切、从容不迫的神情。他说，他知晓一切，包括盗一的“苦衷”，包括那个庞大的、阴影中的组织。他向他伸出手，不是怜悯，而是一种……邀请。邀请他进入一个能让他宣泄这被愚弄的怒火，能让他获得与那欺骗对抗的力量的世界。

于是，白鸽折翼，堕入鸦群。

组织的任务来得很快，像是对他投诚的一种测试。目标是一个藏有旧日资料的U盘，交易地点就在这片迷宫般的旧城区。雨水很好地掩盖了行踪，也放大了所有的声响。他像幽灵一样潜入，动作依旧带着基德的优雅与精准，但那双曾经闪烁着狡黠与自信的蓝眸，此刻只剩下死寂的寒冰。U盘到手，过程顺利得近乎乏味。他退入预定的撤离路线，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巷道。

就在这时，巷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雨帘模糊了来人的轮廓，但快斗不会认错。那个他不久前逃离的身影，那个他恨入骨髓的身影——黑羽盗一。他居然追到了这里。

所有的理智，所有在组织中短暂接受的“冷静”、“服从”的训诫，在这一刻轰然崩塌。那压抑了整整一晚，不，是压抑了八年的火山，终于猛烈地喷发。愤怒的红潮瞬间淹没了他，视野里只剩下那个让他痛苦不堪的源头。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藏身的阴影里猛地冲了出去，甚至忘了使用任何技巧，只是凭借着一股蛮劲。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组织配发的手枪，他抬起手，对着那个方向，扣动扳机。

“砰！砰！砰！”

子弹脱离枪口，带着他的怨恨、他的委屈、他整个世界崩塌后的碎片，胡乱地射向巷口的身影。没有瞄准，只有发泄。尖锐的枪声在狭窄的巷道里炸开，压过了雨声。

黑羽盗一身形疾闪，魔术师的身手让他险险避开了致命的弹道，子弹击打在湿漉漉的墙壁和堆积的杂物上，溅起碎石和水花。

然而，其中一颗子弹，在撞击到坚硬的砖石后，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偏转。它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呼啸着射向了巷子另一端，那片本不该被卷入的交火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