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秋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泡发。凌晨三点的梧城市西区,街面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黑色SUV一个急刹停在路边,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车门推开,林簌高大的身影融入雨夜。他没打伞,186公分的身形在雨中像座沉默的山。黑色夹克很快被雨水打湿,但他毫不在意,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锁定在前方那栋老旧公寓楼入口——蓝红相间的警戒带在风中微微晃动。
"林队!"年轻警员撑着伞小跑过来,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苍白,"现场...有点不对劲。"
林簌嗯了一声,脚步不停。楼道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但越往上走,一股甜腻中带着铁锈的怪味就越发明显——那是死亡特有的气息。
两名守在门口的派出所民警看见他,明显松了口气。"林队,里面..."老民警欲言又止,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悸。
林簌利落地套上鞋套、戴上手套,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浓郁的血腥味混着类似寺庙香火的怪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客厅里只点着几盏昏暗的壁灯,光线摇曳不定。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用深色粉末绘制的巨大图案,扭曲的线条布满整个客厅,透着说不出的邪气。
图案正中,一张老式木椅上坐着个人。
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普通的家居服,坐姿却怪异得令人发毛——脊柱挺得笔直,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头微微低垂,像是在打盹。
但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皮肤。灰白色的皮肤上,从脸到脖子再到手臂,密密麻麻刻满了和地上图案如出一辙的诡异符号。暗红色的血痂覆盖着这些刻痕,让它们看起来更加狰狞。
最骇人的是他胸口那个洞——胸腔被精准地切开,肋骨向两侧拉开,里面空荡荡的,心脏不翼而飞。
鲜血浸透了他的衣服,在地上汇成一片暗红的污迹。
饶是林簌见惯了凶案现场,呼吸也不由得一滞。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凶杀,更像某种邪恶的仪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扫描仪般扫过现场的每个角落。地上的粉末是什么成分?刻痕用的什么工具?凶手是怎么进来的?无数个问题在脑中飞速闪过。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抱歉林队,雨太大,来晚了。"
许逸站在门口,正低头认真地穿着鞋套。浅色风衣,灰色围巾,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看起来更像是个走错片场的年轻学者。他手里提着银色勘查箱,整个人干净得与这个血腥现场格格不入。
穿戴整齐后,许逸才抬起头看向那具尸体。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得令人意外。他快步走过去,小心避开地上的图案和血污,在尸体前蹲下。
"刻痕是生前造成的。"他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工具很锋利,可能是特制的手术刀。胸腔打开得很专业,凶手懂解剖学。"
他的目光在尸体和地面之间移动:"失血量很大,但喷射状血迹很少。这里可能不是第一现场。"
忽然,他鼻尖微动:"除了血腥味,还有檀香、麝香...还有铁锈和泥土的味道。"
林簌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年轻法医专注的侧影,刚才因震惊而躁动的心绪竟奇异地平静了些。许逸总是这样,再恐怖的现场也能保持惊人的冷静,注意到最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死亡时间?"
"初步判断超过24小时,不超过36小时。"许逸头也不回,继续检查尸体,"尸体被清洗过,特别是这些刻痕的位置。"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密密麻麻的符号上,眉头微蹙:"这些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雨点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户,昏黄灯光下,布满诡异符号的尸体静坐在血色图案中央。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暗夜回声的第一个音符,已然敲响。
勘察灯惨白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客厅,每一个血腥细节都无所遁形。技术队的警员们屏息工作,拍照、取证,动作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那具静坐的尸体,像个恶意的观众注视着这一切。
林簌退后几步,双臂环抱,目光锐利地扫视整个空间。他刻意不去看那具尸体,转而观察环境细节。
"门窗完好,不是强行闯入。"他声音低沉,"可能是熟人,或者开锁高手。"
玄关地上散落着几张广告传单。"传单堆积了几天,凶手可能观察过,知道受害者独居。"
茶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有几个空啤酒罐。林簌示意技术队重点检查电脑。
接着他走向角落那堆外卖盒,蹲下身小心拨开印着"张记快餐"的油腻盒子。
"许医生。"
许逸正在提取死者指甲缝里的微量物质,闻声抬头。
"你刚才说这里可能不是第一现场?"
许逸放下工具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指着墙角:"看这里。"
墙角踢脚线附近,有些极细微的深色斑点。
"很轻微的喷溅状血迹,高度很低,指向墙角。说明血液喷溅时受害者是倒卧状态,而且靠近这个位置。"
他站起身,指向椅子周围:"但主要血迹却集中在椅子附近,尤其是下方形成血泊。如果是在椅子上被切开胸腔,血迹模式不该是这样。"
林簌眼神一凛:"你是说,凶手在别处杀人放血,然后把尸体搬到这里布置成这个样子?"
"合理推测。"许逸推了推眼镜,"否则解释不了血迹分布的矛盾。当然还要进一步验证。"
"搬运成年男性需要体力,会留下痕迹。"林簌看向地面,粉末图案边缘露出部分地板,"重点检查所有通道,看有没有拖拽痕迹。"
他站起身,再次看向那具尸体,目光最后落在布满刻痕的脸上。
"凶手费这么大劲搞这些仪式,绝不只是为了杀人。"林簌声音冰冷,"这是在表演,在传达什么信息。"
"给谁看?"
林簌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窗外雨夜:"给我们。或者,他想象中的某个观众。"
这时,一个年轻警员从卧室出来,脸色发白,手里拿着透明证物袋:"林队,在床头柜找到这个。"
袋子里是几张照片,偷拍的角度。内容都是同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每张照片上都用红笔画着大大的"X",或者些扭曲的符号,和尸体上的刻痕有几分相似。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日期,最近的是三天前。
"受害者身份?"
"李哲,31岁,身份证地址就是这里。"
林簌对比身份证照片和那些被标记的照片,不是同一个人。
"这些照片是谁拍的?李哲在跟踪这个人?还是别人放在这里的?"林簌眉头紧锁,"被标记的男人是谁?和李哲的死有什么关系?"
线索开始浮现,却指向更深的迷雾。
许逸的注意力被别处吸引。他再次靠近尸体,几乎贴到那些皮肤刻痕前仔细观察。
"林队,"他突然开口,"这些符号...我可能真在哪里见过。"
他抬起头,眼神带着不确定:"不是完全一样,但风格很像。一种很冷门的变体。"
"在哪里?"
"一年前鉴定过一批古籍,关于民间原始信仰和巫傩文化的。上面的驱邪符号和这个有几分相似,但那些是印刷体,这些是手刻的,更...疯狂。"
巫傩?原始信仰?这些词与凶案现场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契合。
林簌看向那些红笔写下的日期。最后一个日期是三天前,而李哲死亡时间在24到36小时前。也就是说,在李哲死前后,有人在他卧室里留下了这些被诅咒的照片。
凶手在催促什么?还是在记录什么?
雨声渐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像不祥的倒计时。
林簌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甜腻的血腥和诡异的檀麝香令人作呕。他拿出手机:
"排查李哲的社会关系,重点找一个中年男性...同时查近期涉及民俗、巫术的案件记录。"
他看了眼那具沉默的尸骸:"申请最高权限,此案列为特级重案。"
电话挂断,现场只剩下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许逸回到尸体旁,小心提取着刻痕里的微量残留。动作轻柔精准,仿佛在对待一件需要解读的古物。
林簌看着他的侧影,又看向这间被邪恶仪式感充斥的公寓。凶手留下了太多"声音",那些图案、符号、被取走的心脏、被标记的照片...都在无声地叫嚣。
他和许逸,必须从这些疯狂的回声中,分辨出凶手真实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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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法医中心地下二层,空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无影灯惨白的光打在不锈钢解剖台上,照亮了那具布满刻痕的躯体。
许逸穿着蓝色无菌服,整个人包裹得只剩下一双冷静的眼睛。解剖刀在他手中稳定而精准,沿着原有的切口进行补充切割。
林簌站在隔离玻璃外,沉默地看着。即使隔着一层玻璃,那种解剖带来的冲击感依然强烈。但他只是看着,目光锐利,像要把每个细节刻进脑子里。
解剖室里,年轻的助手脸色发青,努力控制着呼吸。
"体表刻痕一百三十七处。"许逸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平静得像在朗读无关的报告,"单刃锐器,刃宽约0.2厘米。创口整齐,生活反应明显,系生前所致。"
刀尖指向颈部一处较深的刻痕:"这里,颈动脉鞘浅表被划伤,但避开了主要血管。凶手懂人体结构,下刀很有分寸,目的不是立即致死,而是制造痛苦和完成图案。"
他继续检查洞开的胸腔:"心脏、双肺、部分食管和主动脉被整体移除,切割面整齐,用了手术剪和肋骨剪。手法...粗暴但关键部位精准。"
助手忍不住干呕一声,强行忍住。
许逸像是没听见:"胃内容物可见未消化完全的面条、蔬菜,死亡时间在末次进餐后4-6小时。结合尸温尸僵,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发现尸体前28-32小时。"
取样器深入胸腔内部,在褶皱和残留组织上轻轻刮取。
"胸腔内部相对'干净',出血量远少于外部。大量血液在胸腔被打开前就已流失。"许逸强调," confirms 现场判断,这里很可能不是第一现场。"
样本被放入证物瓶:"送毒理化,做全套筛查,包括致幻剂和罕见毒素。"
接着他小心处理皮肤刻痕,刮取痂皮下微量物质。
"刻痕内有异物,"他凑近细看,"不是血液组织,像是混合了矿物和植物成分的颜料...可能是朱砂?"
动作突然一顿。在受害者左手肘内侧,一处刻痕边缘,他发现了一点极微小的亮蓝色微粒。
镊子小心地将其提取出来,放在载玻片上。
"聚乙烯?丙烯酸类?"他低声自语,将载玻片放入证物袋,"疑似塑料颗粒,附着牢固,可能来自凶手的衣物或手套。"
解剖室外,林簌手机震动。
"林队,照片上那个男人查到了!赵伟明,45岁,'伟明置业'老板,本地小有名气的房地产商。"
"和李哲的关系?"
"明面上没有交集。李哲是自由撰稿人,社交圈简单。一个房地产老板,一个文艺青年,八竿子打不着。"
"深入查。李哲的电脑、通讯记录、银行流水、活动轨迹全部拿出来。赵伟明那边暗中调查,先别接触。"
刚挂断,又一个电话进来。
"林队,地面粉末成分初步出来了,很复杂。主要成分石灰粉,混合了骨粉、红色氧化物(疑似朱砂)、几种未识别的植物灰烬。这东西...邪性。"
"图案照片发给专家了?"
"发了,反馈说需要时间,这种图案很罕见,像是几种信仰符号扭曲混合的产物。"
解剖室门开,许逸走出来,摘下口罩护目镜,额头有层细汗。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
"有重要发现?"
"嗯。"许逸点头,"第一,凶手有医学或解剖学背景。第二,用了特殊'颜料'刻痕,可能有宗教意义。第三,找到了这个。"
他把装有亮蓝色微粒的证物袋递给林簌:"很可能来自凶手。如果是衣物纤维,可能是特定工种的制服,或者不常见的染料。"
林簌对着光看了看那几乎看不见的微粒。
手机再次响起。
"林队!重大发现!李哲生前最后一周的通话记录里,有个多次出现的陌生号码!机主信息是假的,但基站定位在城西工业区附近!"
"重点。"
"赵伟明名下有家建材厂,就在那个工业区!而且李哲小区附近监控显示,一辆黑色轿车多次出现,车型和赵伟明的座驾吻合!"
所有线索瞬间串了起来。
被偷拍标记的房地产商、指向其工厂的通话记录、出现在死者家附近的车辆...
林簌眼神锐利如刀:"申请搜查令和传唤令,目标赵伟明及其建材厂!一队二队准备行动!"
许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那亮蓝色微粒、专业解剖手法、仪式感现场...似乎与房地产商形象不太吻合。但证据链指向性太强了。
"林队,"他还是开口,"死者指甲缝里有硅酸盐和机油残留。工业区环境吻合,但建议等详细化验结果。"
这话像是为决定加了注脚。
林簌看他一眼:"我知道。但战机稍纵即逝。你继续验尸,有发现立刻通知。"
说完大步离开。
许逸站在原地,看着林簌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刚打印的尸检报告。末尾备注了一条需要跟进的事项:心脏摘除手法存在轻微但特殊的习惯性倾向,需与已知外科或法医操作手法进行比对。
但这需要时间验证的细节,在汹涌的证据洪流前显得微不足道。
解剖室门缓缓关上。
许逸微蹙眉头,那丝违和感像难以捕捉的寒意,萦绕不去。
他知道林簌的判断基于经验和证据,逻辑上无懈可击。
但过于顺畅的逻辑,有时恰恰是巨大陷阱的伪装。
他转身走向解剖台。台上的尸体沉默着,密密麻麻的刻痕仿佛组成一个嘲讽的笑容。
真相,真的如此轻易浮出水面了吗?